“然后他又給我講了‘韋編三絕’的故事,說是古時候有個讀書人,為了窮究學問,曾經將這樣的牛皮繩,翻斷了多次。”
“后來,我就跟著他開始了國學的啟蒙,然后我就慢慢地覺得,這不光光是一門學問,一種知識;還是一種凈化,一種修行。”
“跟跑山射箭能夠鍛煉身體一樣,它能淬煉一個人的精神氣度,我覺得我看這世界的眼光,我思考問題的方式,我待人處事的態度,跟同齡的小伙伴慢慢變得不一樣了……”
“它真能有什么用我一點不了解。我就知道,舒服。那些文字,那些句子,讀著是那樣的舒服……”
“讀到一首好詩,一首好詞,一段好文章的時候,真有一種甘霖從頭頂淋下,順著脊椎通透全身的感覺……”
“第一次運用到這門學問,還是‘經緯’這個詞,當時好多同學老是記不住經線和緯線哪種是橫,哪種是豎,我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直接在課堂上站了起來,按四爺爺給我講的,給同學們講了一遍……”
“我現在都記得,同學們敬佩的目光,老師驚喜的表情,直到那個時候,我才第一次懵懵懂懂地覺得,這門學問,或許,真是有用的……”
“等回到祠堂,我得意洋洋地將發生在學校的事情跟四爺爺講了一遍,你知道四爺爺干了什么嗎?他摸了摸我的頭,夸我聰明,能夠觸類旁通,然后嘆了一口氣,翻出《論語》,開始給我啟蒙。”
“后來我才知道,所有小朋友學《論語》,都是從‘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或者從‘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開始的,而我不是。”
阿音很好奇:“四爺爺教你的第一句論語是啥?”
李君閣吁了一口氣,說道:“寧武子,邦有道,則知;邦無道,則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阿音說道:“你還愚不可及?四爺爺這要求也太高了吧?”
李君閣嘆氣道:“論語原文不是這個意思,這是孔子對寧武子的推崇,他說寧武子這個人,在國家昌明的時代,他就能盡力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當國家昏暗的時候,他就裝聾作啞不問世事了。他的聰明才智,很多人都能做到,而他的那種‘愚昧’,卻是一般人無法企及的。”
阿音困惑地說道:“四爺爺這樣教你是什么意思?”
李君閣說道:“他是希望我在這門學問中得到真正的快樂,而不是將這門學問變成自身的羈絆。他不希望我像老伯那樣,為求真知,背井離鄉幾十年不得回來,在心里留下深深的遺憾……”
阿音說道:“老伯是長輩,我不想說他的不是,可我一直想不通,他為什么幾十年不返鄉。這,這不是不孝嗎?你們李家,最重視的,不,不就是這個……”
李君閣抬手阻止阿音繼續說下去:“阿音,你沒經歷過,所以實在是小看了當年那場運動的余波。當國人剛開始走上撥亂反正的道路的時候,起先難免會發力過猛,因此那時老伯的舉動,是冒天下之大不韙!在國人和輿情中,這就是崇洋媚外,因為他的所作所為,外表看來,跟那些人的作為完全一樣!”
“這罪名在當時是非常嚴重的,以四爺爺的完美的資歷,最后都落得隱退李家溝的下場,這不光光是輿論,是政治,還涉及到學術上的打壓……”
“那時候國人的民族自尊心,跟現在的太極旗,阿三哥類似,脆弱敏感而神經質,直到今天,才漸漸重新找回了大國公民真正的雍容心態……”
“即便是這樣,網上的一些言論,也依然還是甚囂塵上很有市場……”
“好在幾十年下來,當年的那些爭論,總算是逐漸塵埃落定,至少在學術界是這樣,因此大家才普遍接受了當年老伯的那些言論……”
“國人奉行了幾千年的圭臬,畢竟是埋沒扭曲不了的。會獨立思考的人越來越多,老伯的影響力就越來越大……”
“直到去年,老伯的返鄉之旅,才真正沒有了阻滯。”
“他是一個超越了他那個時代,用歷史之眼看清了紛亂世界的人……”
“他一個人和一股勢力戰斗,幾十年頑強不屈,讓自己的思想慢慢從小溪變成主流,最后將那股勢力打倒在地,力而勝之。”
“別人對他的誤解我不理會,但是你以后會成為我李家的媳婦,我希望你能稍微知道這些,像敬重四爺爺一樣敬重他。”
“他做的事情,遠比你想象的還要崇高和偉大;而背后的波瀾詭譎,他做出的犧牲,也遠不是你所了解的……”
阿音丟下手中清洗的紫菜,撲進李君閣懷里:“二皮,我不要你以后面對這樣的事情,我們就在李家溝好好過日子。你,你把我嚇到了……”
李君閣愛憐地摸著阿音的頭,笑道:“你實在太高看我了,我也沒有老伯那本事啊!我這輩子就是守著李家溝,守著你。四爺爺的開蒙,難道是白教的?”
阿音擔心地抬起小臉看著他:“真的?你向我保證?”
李君閣低頭看著她:“真的,向你保證!”
阿音這才轉憂為喜,緊緊地將他抱住,說道:“嗯,只要你保證,那我這一輩子一定把你伺候得好好的,我們就學寧武子,我們就當你說過的楚國的大烏龜,在泥涂里快活一輩子!”
李君閣在心里暗自翻白眼,這苗家妹崽對漢語的精深還是體會不到位,有這樣形容老公的嗎?
兩人將紫菜跟海白菜淘洗干凈,就已經四五點鐘了。
想到晚上還有道菜要給阿音做,李君閣將一片線以上的礁石打掃干凈,將海苔和海白菜鋪了上去,說道:“明天再來收拾吧,今晚帶一點回去打打牙祭就行了。”
阿音也沒意見,兩人開始返回,一路上將沿路考察的東西收進網兜和背包。
中途李君閣還折到木瓜樹那里,采了一個青木瓜。
回到家中,李君閣將烀了一天的豬蹄從湯鍋里撈了出來,豬蹄已經軟爛了。
給阿音拿小陶盆燉了個木瓜豬蹄,給自己和倆胡子弄了個紫菜龍骨木薯湯,李君閣這才去挑泥,拌營養土,種芋頭蔬菜。
晚飯就是倆菜外加一個涼拌海白菜,阿音被李君閣笑瞇瞇的眼神看得老不自在,說道:“二皮,你咋笑得賊膩嘻嘻的?”
李君閣笑道:“阿音,其實這玩意兒不一定有用,而且你的我覺得可以了,再大跑山攀崖都是累贅……”
阿音“啊”了一聲,滿臉的羞紅:“你你……你早就什么都知道是不是?!”
李君閣哈哈大笑:“本來還不確定的,這下知道了!”
阿音也不好意思,低著頭笑了一會,都沒敢抬頭,說道:“那里,你們男人不是覺得那里都越大越好嗎?”
李君閣笑道:“那要看什么人,文人士大夫從來不以豐乳肥臀為美,不然當年揚州瘦馬,相公館也不會這么流行了……”
阿音給了李君閣一個白眼:“無恥!”
李君閣笑道:“哪里就是無恥呢?這其實也是一種文化認可,全世界都差不多的,你看那些被捧上天的超模,那個地方是什么模樣?一般都是小胸窄胯,差別不會太大的……”
“知道紫砂壺里有一款小壺叫西施不?容量不能超過兩百五十毫升,大小嘛,跟自己手掌大小相當,盈盈一握最合適,當年這款經典壺型可不叫西施,正名應該叫西施乳,這也是文人士大夫最愛把玩的壺型之一。阿音,你其實已經超標了……”
阿音一個豬骨頭扔了過來砸得李君閣滿眼金星:“住嘴!你還越說越來勁了!”
這飯沒法吃了,正兒八經跟阿音討論文化現象,阿音總以為自己在耍流氓。唉,難怪反映明代小康生活和市井民俗的千古奇書《金瓶梅》,總是遭到如此大的偏見,以后這些,還是跟許老大一起探討比較合適……
懷著如雪般的寂寞,李君閣收拾好了烤干的蜂蛹,將新收的辣椒擺上去,然后去給鵪鶉們加水加料。
搞完這些,將反應完全后得到的小蘇打在簸箕上攤成薄薄的一層,放到陰涼通風處干燥,然后回來開始處理豬皮。
將繃直的豬皮取下來,拿細砂石在內面打磨,一直磨到內面露出毛孔。
再將豬皮翻過來,去掉豬毛,重新洗刷干凈,將洗刷過程中變軟的豬皮拿搟面杖搟掉多余的水分,重新泡入芒硝水中二次吃硝。
突然靈機一動,那灶邊四個竹槽里的上泥,也可以通過虹吸法來除水啊!
于是又找來幾根麻布帶子,通過這種方法將竹槽里多余的水吸出來。
正在收集揉制晾了一天已經半干的中泥和下泥的時候,阿音拿著一根竹管過來了。
揉了揉李君閣的腦門,阿音不好意思地笑道:“二皮,剛剛砸疼你了?”
李君閣笑道:“沒事,你不是常說我這臉皮比大呆都厚嗎?”
阿音說道:“誰怪你這么討厭,這些話本來就不該在節目里說的……”
李君閣這才反應過來,笑道:“一不小心就把那倆嗅嘴……倆胡子給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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