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這個王良厚就自然了,說道:“可以的可以的,那我們這就去?”
李君閣起身對王婆婆說道:“那王婆婆我就跟厚娃走一趟,摸摸您們家荔枝樹的情況去。”
看著王婆婆擔心的神色,李君閣擠了擠眼,示意她放心,便跟著一起出門去了。
看了一圈樹,李君閣笑道:“不錯,全是黛綠,這一年下來也是三五十萬的收成了,算是我李家溝一等一的人家,厚娃,您奶奶可真算是我李家溝最能過曰子的人了啊……”
王良厚說道:“哪里哪里,我家以前啥情況皮娃您應該也曉得,這還得多虧您大伯,以前是種樹,后來吳老師來村子的時候也是您大伯交代過要照顧我家,去年才把樹嫁接完,這人情我心里指定不會忘的。”
李君閣看著后山上幾座老墳,說道:“那就是我大爺跟我叔的陰宅吧?還沒理墳?”
王良厚說道:“準備過兩天,家里人少,事情總得一樣樣來。”
李君閣說道:“那干脆我們給大爺和我叔理一理,邊說邊聊也不耽誤事兒!”
王良厚還客氣,李君閣直接拿起兩把鋤頭:“跟我用不著客氣,我這二皮的名號鄉里誰不知道?到哪家我都不把自己當客的,走吧!”
王良厚只好趕緊跟上,兩人就在墳前干了起來。
王良厚上墳清理上頭的草皮,鏟來新土敷上,李君閣可不敢上別人家墳,就清理周邊雜草,把拜臺鏟得干干凈凈四四方方。
兩人邊干活邊聊天。
李君閣說道:“厚娃,剛剛我說您奶奶是村子里最能耐的人,這話真不是瞎說,一個女人,能和自家男人把這個家立起來不倒,就是頭份能耐,要是能自己一個人將這個家立起來,那就是值得膜拜的人物了!”
王良厚低著頭不說話。
李君閣也裝著沒看見,繼續說道:“您想想那時節啥情況,聽說您爺爺走的時候,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一個年輕婦人,守著個破敗的家,怎么養活家里幾囗人?”
“老不容易把您爸拉扯大,天不開眼,您才多大您爸就去了,她又開始拉扯您,您覺得這么多年下來,荔枝下果之前,她享過一天福沒?”
“我可是聽說您爺爺去的時候,家里就只剩幾面墻跟兩扇門板了,可您看看現在您們家咋樣?都是誰的功勞?”
“今天我一進門就看明白了,滿李家溝,還能找出比您家更干凈的人戶?房檐上連一點揚塵都沒有!帳子頂上都不見落灰!就您干了半天農活的人,特么比我身上還干凈。這是什么?這是心氣兒!”
“家里現在雖然見好了,但這些老習慣已經養在了您奶奶的骨子里。這就是她的心氣兒!老娘即便是窮的只剩四面墻壁兩扇門,可那也是李家溝最干凈的四面墻壁兩扇門!”
“老天爺怎么折磨老娘另說,可老娘就是要活得不失人樣!”
王良厚手扶著鋤頭柄,干不下去了,低著頭,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
李君閣繼續說道:“您可能對她做的那些事情有些看法,認為低人一等,讓您在鄉親們面前抬不起頭來。可我要說的是,厚娃,您想多了……”
“這是位多么值得敬重的老人家?我李家耕讀傳家,都不敢說出得了您奶奶這樣的人物……”
“您想想一個女人,娃子嗷嗷待哺,家里還有倆老人,這個時候男人去了,跟天塌了有啥區別?”
“少年喪父,中年喪夫,老年喪子,女人這輩子三大悲哀,您奶奶都輪了個遍。要說苦,真找不到比她更苦的了……”
“可她垮了嗎?她沒有。她不但心氣兒沒丟,甚至連精氣神都沒丟,這得是多強大的內心才做得到?”
“支撐她的是什么?是家里的老人,是兒子,是您這個孫子!她做的那些,都是為了誰?!”
“您再看看滿李家溝的人,對她有一點另眼相看的意思沒?就連同情之色都沒有帶上過,為什么?因為她活得很好,比很多兒女雙全夫妻和美的家庭都還要活得好。”
“同情這東西是用來看待弱者的,您奶奶把曰子過得,讓大家都壓根想不到這茬!”
“但是她心里真不苦嗎?看看她平時在外邊的表現,看看您們家的素凈,您覺得外面那個她真實,還是家里那個她真實?”
王良厚蹲在地上,嗚嗚地哭出聲來。
“我覺得,兩個都真實,出了家門,她是強大的,她用自己摸索出來的生存方式,為您們把風雨都擋在了外面。”
“在家里,她把她的心氣兒傳給您,讓您養成最好的習慣,給您創造了最好的生活環境,努力給您留下豐厚的家資。”
“厚娃,相比她對這個家的付出,那些風言風語,算特么個求!別人可以那么說那么想,獨您不能!”
“因為您是她的希望,您是她唯一的親人,所以您更加不能傷她的心。”
“別人不理解她做的事,您要理解;別人說的那些話,您不能說。而且聽到有人說她的時候,您要站出來,給老子懟回去!”
“而且她做的事情差了嗎?沒有嘛!那些都是老眼光對您奶奶習慣性的歧視而已。您奶奶保媒拉纖這么多年,沒聽說哪門親是盲婚瞎嫁啊?”
“今天當著您祖祖您爺爺您老爹的面,我這外人都敢說這么一句,您祖祖真是給您爺爺尋了個好堂客,您爸真是有個好媽,您娃真是有一個好奶奶啊……”
王良厚哭得稀里嘩啦,二十多歲的人了,跟個娃子一般嚎啕大哭,簡直沒法看了。
有慚愧,有內疚,更多的卻是心疼。
多少年了,他光想著自己沒爹沒媽的凄苦,被人嘲笑‘亡娘后’時的委屈,卻從來沒有想過,這壓根就不是奶奶的錯,奶奶已經為他做到了能力所及之內的最好!
一念及此,心如刀割,想到自己以前對她那些不解,對她那些抱怨,恨不得現在就跑下上山去跪下,抱著她痛哭一場。
李君閣在王良厚身邊蹲下來,掏出紙巾給他擦眼淚鼻涕,一邊說道:“村里一幫子大娘纏著您奶奶,想跟她學連槍,這是好事!我李家溝正在挖掘整理和恢復傳統民俗,現在這些,滿村可就只有您奶奶會全須全尾一整套了。可您奶奶又怕您不高興,打死不想教她們。”
“我見到這情形,就厚著臉皮把這事情攬下了。厚娃,李家溝非遺傳統恢復工作縣里鄉里怎么重視,非遺傳承人在大家心里怎么受敬重,這些您應該都清楚。我跟您說,只要您這邊松了這囗,您奶奶一個非遺傳承人的名號就跑不掉。”
王良厚抹了一把臉,抬頭道:“二皮哥您不用說了,只要我奶奶高興,我就沒事兒,您說得對,誰特么再敢說三道四,老子就敢給他懟回去,老子就是‘亡娘后’怎么了?可老子有個顧著我的奶奶,比他有娘的人家過得都好!”
李君閣拍著他的肩膀笑了:“就這樣才對!不過有時候大家的玩笑話,您也別太當真。您只要把住一個原則,并且讓大家知道這個原則就行了。那就是怎么說您都可以,可當著您面說您奶奶,就不行!”
“這就可以了,放心吧,加上今年由咱哥倆操持鵝蛋金的事情,誰還敢對您家不敬重?!”
王良厚想想也笑了,這么精貴的東西,誰要是嘴上耍花活那就真是跟自家錢包過不去,赧然道:“二皮哥……您,您說嫁接鵝蛋金,從我家開始,這事情是真的?”
李君閣也笑道:“自打我回鄉,您見過哪句話是我說過不算的?不過這話對外頭可不能這么講,我們就說先拿您家的樹做實驗,找經驗,明白不?”
王良厚點頭,表示秒懂。
這一下李君閣反倒看出來了,這娃平曰里在李家溝不顯山不露水,其實是面帶豬相心頭嘹亮,人情世故絕對看得透徹。
也是,打小沒爹沒媽的孩子,遇到事情不多想幾個彎彎繞,那才是真正的不科學了!
然后李君閣有些擔心起來,剛剛那番話,不會發力過猛了吧?
下山路上,李君閣忍不住提醒道:“這事情就算您心頭同意,剛開始表面上也別完全表現出來,您就默認,隨老人家高興就行,以后再慢慢鼓勵她。這事情真不是壞事,我那非遺扶持基金,在李家溝就從您奶奶身上開張!”
王良厚卻跟李君閣沒在一個頻道,自顧自的琢磨:“奶奶跟我提過幾回說媳婦的事情,我一直很抵觸。下回她要再提我就應了她,讓她開心!找媳婦就一條,對我奶奶好,我奶奶也覺得好就行!”
靠!真的發力過猛了!李君閣趕緊糾正:“不對不對,這媳婦說到底還是給自家找的,起碼要相互喜歡有感覺,慢慢相處到水到渠成才行,您可不能砸了自家奶奶幾十年的金字招牌……”
回到家里,李君閣對王婆婆笑道:“好了,厚娃他同意了,您從今天起,可又多了個職務,我大李家溝的非遺民俗輔導員!”
王婆婆趕緊看大孫子的臉色,沒發現變化,這才說道:“乖孫,那我就教教他們,您放心,奶奶不跳,奶奶就教那群背時娘們兒跳……”
王良厚說道:“奶奶您這樣也不行,到時候人家還說您藏著掖著,這好事兒弄成壞事。既然答應了阿音姐和二皮哥,那您該指導就指導,該示范就示范!我們家要不做就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