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井和五溪河,就好像李家溝。
雖然外界紅塵紛擾,它們卻固執地保持著自己的清凈,推擋著外來的侵擾。
義井的方式很安靜,五溪河的方式很粗野,但是它們守護本心的目的,總是一樣的。
義井就像四爺爺,像大伯;
五溪河就像育爺爺,像獵戶叔。
執拗得沒有理由可講,沒有妥協可言。
而自己呢?又像什么?
用骯臟的心思,去守護一方純凈?
用無盡的機絞,去捍衛這份淳樸?
聽起來很荒謬,很滑稽,很可笑,很……無力無趣又無奈。
自己,終究還是妥協了啊……
思索良久,李君閣將自己回鄉后的所作所為在心底重新經歷了一遍。
時至今日,自己仍然覺得沒有完美的解決方案。
心下感慨,李君閣不由自主地吟誦起了《詩經》的名篇。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彼黍離離,彼稷之穗。行邁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彼黍離離,彼稷之實。行邁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一雙冰涼的小手輕輕搭上了李君閣的肩膀。
李君閣轉頭,卻是阿音嬌俏的小臉,看著李君閣的大眼睛里,珠淚盈盈。
阿音將李君閣的腦袋緊緊摟在自己胸前,喃喃地說道:“二皮,你別這樣,聽得人好心酸。”
李君閣笑了,知道自己的人,這世界上總還是有的。
輕輕拍了拍阿音摟著他的胳膊:“我沒事,就是一時間魔怔了。水已經退了?”
阿音說道:“開始退了,盤鰲鄉沒有一點損失。不過你現在這樣子,讓我一點高興不起來。”
李君閣笑道:“傻丫頭,盤鰲鄉沒有損失,這不就是最高興的事情?要是梁丫頭見到你這個樣子,怕是又擔心出什么大事了。”
阿音不松手:“你本來就是一個隨遇而安的性子,沒事的時候更喜歡在山里水邊呆著,和白大麻頭混在一起。”
“我知道很多事情都不是出自你的本心。你是為了我的理想,才想方設法那樣做。對長輩,對朋友,對鄉親……”
“二皮,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你這輩子為我付出的,我阿音永遠記得……”
“下輩子,下輩子你來做我,我來做你好不好,我保證不讓你操一點心,就讓你快快活活的做你自己好不好……”
李君閣笑道:“阿音,你想多了,這是我們共同的理想。再說能為你付出,那是我李君閣心甘情愿,任誰也逼不了我。”
“要不是你,我到今天還活得渾渾噩噩。”
“至于你說的本心不本心,我只能說,那是成長的代價。人,就跟我們的村子,跟我們的苗寨一樣,總是要長大的。”
“先人的《粟離》之悲,那是無人理解的痛苦,是孤獨,是寂寞。”
“我有你知我懂我,愛我憐我,那就此生無憾,也無悔。”
“阿音,謝謝你,天地時光,都不能把我們分開。”
天光漸漸明亮起來,梁慧麗本來很擔心兩人,結果來到廣場邊上,卻看到陶醉在無限濃情蜜意中的兩個身影,又抿著嘴偷笑,悄悄地退了回去。
三天后,大家重聚在鄉政府指揮中心,交流著此次災情。
盤鰲鄉,準備充分,除了十幾棟房屋腳基被泡,屋子里連水都沒進一滴,梁慧麗已經在組織清理碼頭周邊環境,恢復居民房屋,整飭街道,噴灑藥劑,力爭兩日之內將盤鰲鄉恢復到洪峰經過之前的狀態。
白米鄉那邊稍微有點慘,河街半條街被淹,街邊靠紅水河一側的房屋全部進水。不過好在疏散及時。
另一側組織搶救得力,物資也充分到位。一條以沿街房屋墻體為基礎,沙袋水泥為輔助的臨時長堤,愣是在機械的大力幫助下,搶在洪峰來臨前被修建起來,保住了河街這邊的絕大部分鄉場。
據說洪峰過后,閔鄉長坐在泥水里都哭得不成人形了,罵完老天罵紅水河,罵完紅水河罵專家,罵完專家罵縣里。
以后都給老子記住了,老時間的話才是金科玉律,盤鰲白米,永遠守望相助。
我們這里天高皇帝遠,關鍵時候誰特么都靠不住,還得靠自家鄉鄰!以后李家溝人來白米鄉,都給老子客氣點,全當是自家親戚!
夾川縣,聯動高效指揮得力撤離及時,碼頭倉庫空空如也的庫房進了水,一些粗笨機械沒法搬運需要重新保養維護,郊區一些靠紅水河的河邊垮塌的位置也因為搶險及時物資充分,保證了物流交通,算是有驚無險。
蠻州市,沿江幾個大廠剛開始明顯措置不當,但是在趙華強抵達蠻州,政府利用高效的防汛指揮中心接手調度搶險事宜后,也將損失控制在了最低。
不過紅水市,宜州市,渝州市,那損失就慘重了。
尤其是渝州,長江和嘉陵江的兩江洪峰正好重疊,瓷器口一帶化為澤國,水淹過了二樓,無數不及撤離家當的商家一片哀鴻,痛訴政府防汛組織不力。
政府也有苦難言,痛訴氣象專家信息不靠譜。
氣象專家雖然忍氣吞聲接下了這口黑鍋,可心里不住地腹誹官大一級壓死人。
天氣預報比地震預測難度低點也不多,我們已經做到了現有技術條件下的最好!
提前一周給出預警,已經是我們的極限了好不好,能不能講點科學!
通報傳來,盤鰲鄉一眾人都是不由得唏噓感慨,老族叔說道:“有句話不該在鄉政府里邊講,可我還是要說,專家的話,真不如蛤蟆仙靠得住。”
李君閣擺手道:“老族叔,這話不要拿出去亂說了,不是每個地方都有蛤蟆石這樣的經驗巧合。”
梁慧麗倒是不在意:“那就是我們這一帶得天獨厚,二皮,現在洪峰已經過去了,接下來什么打算?”
李君閣說道:“什么打算?哼哼哼,結賬!用了我那么多沙石水泥燃料機械,一筆筆都記著呢!”
梁慧麗笑嘻嘻地擺手:“這個你去縣里邊找薛書記,等他救災款剝下來,第一時間跟你結。”
“不過要是他手里邊也沒有,那我盤鰲鄉每筆費用都是有去處的,可不敢挪用資金。”
李君閣目瞪口呆:“啥意思?意思是要打白條?”
梁慧麗斜著眼睛瞅他:“白條?忘了你教我學的乖?鄉政府蓋章的白條拿出來給我看看?”
李君閣傻眼了,語重心長地教育她:“梁丫頭,你當年是多么淳樸無暇一個城里姑娘,現在來鄉下怎么學得如此奸猾了?”
梁慧麗笑得都不行了:“這話不是該反過來說嗎?城里人才奸猾,來鄉下應該學得淳樸才對。”
李君閣指著她的鼻子:“沒毛病!你就是特例!”
梁慧麗說道:“那也是你這老師教得好,要不今天中午請你吃食堂,算是謝師?”
李君閣氣壞了,耍賴皮是吧,你現在這樣子敢不敢讓你們家瓶子看到!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李君閣一看嘴巴都快咧到了后頸,笑道:“嘖嘖嘖,你看你看,天佑善人啊,老天爺在這里給我找補呢。”
梁慧麗一把將手機搶過來,看了一眼轉賬短信,臟話都要出來了:“我的個去!你們這是撈了多少?!”
李君閣笑瞇瞇地端起梁慧麗的杯子,喝了一口藥師叔的藥茶,說道:“這半個月我們就在鄉里瞎忙,都忘了小準那電影了,哈哈哈,大陸加香港,四十六億的票房!”
梁慧麗數了三遍,還是不敢相信:“你,你分到……六個億?”
李君閣一副大土豪的氣派:“沒毛病,去掉國家的,司叔的,剩下百分之五十,然后小準一半,我跟蘇冠海另一半,不過小準那頭還要付給其它工作人員工錢和宣發雜費,到手估計十一個億,我這邊,差不多該這個數。”
說完接著搖頭:“還是司叔叔他們搞院線的狠啊,這一把就刮去小一半的收成,難怪去年那么上心要小準弄成電影……”
梁慧麗一把抓住李君閣的衣襟狂搖:“啊啊啊氣死我了!鄉里這么窮,鄉政府人員都親自上街清掃淤泥了,就為了省幾個人工,你這么有錢,還逼我結賬!還有沒有天理了!”
李君閣縱使被搖得白眼直翻都還要氣她:“仇富是吧?有錢就活該被吃被占是吧?這錢又不是飛來的,噢不對,還真是麻頭漫山遍野飛來的……”
梁慧麗都要抓狂了:“誰讓你動我的杯子了?還來!你家那破老鷹怎么就這么值錢!不管了,你要是還敢逼我結賬,我就去你家,吃你的,用你的,還要跟叔叔阿姨奶奶四爺爺大伯告狀!”
李君閣站起身來:“得,懶得跟你窮丫頭一般見識,找你也沒有用,我這就去縣里鬧去。”
走出鄉長辦公室大門口,李君閣抬頭看著艷陽:“唉……總不能讓英雄流血又流淚啊……”
一盒圖釘扔了出來,差點砸到李君閣頭上:“住嘴!你是狗屁的英雄!洪峰到來時叫你巡查災情,你偷奸耍滑在井邊坐了一個晚上!”
哎喲這事她都知道!李君閣想到自己和阿音那天在井欄邊旖旎的后續,可不敢再刺激這已婚享受未婚待遇的窮丫頭了,趕緊撒丫子奔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