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子胥已經得到了姬光的賞識,成為了吳國大夫,同時也看破了姬光的野心和他與姬僚之間的不和,回到了江邊小集市。
他唯一沒有看破的,是姬光對瑤姬的喜愛,姬光為了保護她,在人前故作對她冷淡。
懂權謀的人,未必懂得感情。
干將見他到來:“伍大哥,看來吳宮之行,所獲甚厚啊!”
伍子胥長揖到底:“多謝二位賢弟相救,伍員能有今日,俱拜兩位所賜,今日還有事相求。”
專諸笑道:“伍大哥看得起我們,是我們的榮耀,走走走,屋內敘話。”
進到屋內,伍子胥環顧簡陋的房間,搖頭說道:“兩位賢弟可謂清貧,伍員有兩樁富貴送與二位賢弟。”
劍廬之中,干將莫邪揮汗如雨,為姬光鑄劍。
姬光府中,專諸已經被洗腦,拿著干將送他的魚腸劍,對著一頭倒掛著的肥豬猛刺,嘴里恨恨地念道:“獨夫!民賊!獨夫!殺死你!獨夫!民賊!”
姬光在寢殿之中,臉色鐵青地看著瑤姬,一盆蘭花翻倒在地,根葉離散,遍地瓦礫泥土。
瑤姬已經身懷六甲,滿面淚痕:“夫郎,想想大吳的歷代君王吧,他們禮讓為國,不慕權勢。季札叔叔,為了不做這個王,如今仍然還在諸國顛沛。中原諸國已經禮崩樂壞,已經道德淪喪,天下就還剩一個美好的吳國,如今,你要親手將它毀掉嗎?”
姬光腮幫上咬肌突起:“瑤姬,是我毀了它嗎?是我那個貪虐橫暴的王兄,那個殘民己逞的妄徒!那個嫉賢妒能的……匹夫!”
“這些年姬僚如何對我,對將士,對百姓,你在楚國就沒有耳聞?你在吳國就沒有眼見?窮兵黷武國是日衰,難道這才是你希望見到的大吳?或者,一個拉著吳國向毀滅之途狂奔的吳王,才是你心中最好的吳王?!”
瑤姬跪伏在地,泣不成聲。
姬光站起身來,柔聲說道:“瑤姬,這個時候,我希望我最愛的人,能夠站在我的身邊……”
瑤姬抬起頭,滿面淚痕:“你和伍員商議在市井中傳播你王兄的謠言,你和他使用計謀讓你王兄錯殺忠臣,引得群臣不滿,這些我不是不知道……姬光,是什么讓你變成了現在這樣?那個王位,真的就能讓你如此瘋狂?”
姬光臉色一變,轉眼又變得堅定:“那些,只是去除國賊的手段而已。吳國在姬僚手中日漸衰落,這是眼前的事實,吳國在我的手中會變得重新強大,這是將來的事實!我志已定勢不可奪!這是先王留給我的榮耀,大好山河,我絕不容姬僚玷辱!”
說完,姬光奪門而去,留瑤姬在身后失聲痛哭。
巫女在蠶室中配置毒藥,同樣淚流滿面:“云中君,原諒你侍從的罪過吧,公子告訴我,吳王又要對大楚用兵了……”
專諸,姬光,伍子胥三人在靜室之中對坐,姬光翻看著手里裝飾精美的短劍。
劍脊上花紋環復,這是鑄劍時留下溝痕,然后又用錯錫填平,重新精心打磨出來的美麗絕倫的藝術品。
姬光說道:“這就是魚腸?干將的鑄劍之術不錯。”
專諸傻呵呵地笑道:“我兄弟的師傅是歐冶子,是天下最好的劍師。”
伍子胥說道:“專諸兄弟,如果我們要去掉劍脊上的錯錫,填上巫女給我們配置的毒藥,用來刺殺那個民賊,你愿意作出這個犧牲嗎?”
專諸傻了,接過魚腸,放在身前,深深地低下頭,愛惜地撫摸了魚腸半晌,厚實的肩背開始抖動起來,那是在無聲地抽泣。
終于,專諸抬起身子,拿袖子粗魯地抹了一把涕淚交流的臉,將魚腸推到伍子胥身前,用哽咽的聲音說道:“伍大哥,做吧,我想……我兄弟……會原諒我們的……”
巫女將填好毒藥的魚腸劍送到姬光和伍子胥身前,之前華美的錯錫銀紋,現在已經變成了可厭的漆黑紋理:“公子,劍已經制好了。”
姬光正好伸手去取,巫女說道:“且慢。”
姬光和伍子胥疑惑地看著巫女。
巫女將魚腸劍拿起來:“公子,善待貴主。”說完左手握住劍身,右手猛然一抽,手中頓時血流如注。
姬光撲上去摟住巫女,惶急地喊道:“巫女,你為什么要這樣做?!”
巫女嘴角已經開始流出黑血:“我知道,你們肯定會去找人實驗,我不想……我……”
話未說完,便永遠閉上了自己美麗的眼睛。
瑤姬已經大腹便便,行動不便,被軟禁在府中,二廚端著食盤進來,勸她進食。
瑤姬摸著自己的小腹,潸然淚下,終于還是舉起了食著……
姬僚也同樣端坐在姬光府上,舉起了食著。
身著重鎧,身周甲士環繞。
姬光苦笑道:“王兄,既然對臣弟如此防范,又何必來呢?”
姬僚據案大嚼,舉起酒爵豪飲:“不,我要是不來,怎么顯得我們大吳兄弟敦睦,上下一心,不可凌辱呢?”
姬光再次苦笑了一下,躬身道:“那,臣弟去催一下王兄最喜愛的魚膾。”
專諸端著魚膾出現在殿中,姬光已經不見了蹤影。
大盤中魚膾薄而晶瑩,但是又都還連接在魚身上,形如牡丹盛開。
看著專諸發抖的身軀,姬僚抹了抹胡子:“你很怕我?我跟你說別聽外面的那些傳言,其實我這個人很簡單的,不像你主子那樣城府深沉。過來,我看看你的手藝怎么樣。”
專諸上前一步,甲士立刻上前搜身。
專諸抖得更厲害了,姬僚見甲士已經搜身完畢,這才揮手道:“走開走開,看把這胖子嚇得,你這魚膾刀工不錯,要不你干脆跟我回……”
然后姬僚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胸口,那里已經插上了一柄黑色短劍,直沒至柄。
姬僚不堪重甲負荷,跪了下來,專諸也跟著跪了下來,同樣兩眼發直。
兩人的姿勢,像一對和睦的兄弟在相互禮敬。
即使在下跪的過程中,專諸也不斷將短劍在姬僚胸腹拔起,刺入,拔起,再刺入。
眾甲士這才大驚失色,拔出兵器向專諸砍去。
專諸厚實的肩背上血花飛濺,但是手里已經練就的肌肉本能,仍然使得他一劍又一劍刺向姬僚,力道雖然越來越微弱,嘴里仍然喃喃地念叨:“獨夫……民賊……獨夫……獨……夫……”
終于兩人一起倒下。
門外沖進來另一幫甲士,政變開始了。
多年之后,季札,干將,莫邪,赤比,該死的人,都死了。
二廚站在了吳國軍帳之中。
闔閭腳上裹著滲血的細麻布,仍然和伍子胥對著軍圖商議軍事。
兩個人都老了。
瞥了一眼桌上的人頭,闔閭說道:“這就是干將的兒子?可惜父子均不能為我所用啊。”
說完再不留意:“把劍呈上來看看吧。”
二廚低頭躬身,雙手高舉長劍,向前走了幾步。
伍子胥上前攔住二廚,想將劍抽出來遞給闔閭觀賞。
闔閭道了一聲:“且慢。”一瘸一拐地從幾案后走了出來。
伍子胥苦笑一下,躬身退到了帳策,闔閭的猜疑之心,明顯是越來越重了。
闔閭來到二廚身前,從他高舉的劍鞘中將隕鐵劍抽出,再將自己佩戴多年的莫邪劍抽出來對比。
莫邪劍紋飾精美,黃白相間,上錯銀錫,以綠松,瑪瑙鑲嵌裝飾,而干將則樸實無華,毫無修飾。
以夫妻倆為名的絕世寶劍,竟然在這無常的世事里相逢。
闔閭將兩劍狠狠一對砍,莫邪劍頓時崩斷,而干將卻毫發無傷。
伍子胥剛喊了一聲:“恭喜吾王。”就見二廚從高舉的劍柄末尾又抽出一把短劍來,插入了闔閭的胸口。
伍子胥大吃一驚,不顧自己老邁的年紀,拔劍朝二廚攻去。
二廚伸手接過闔閭手中的隕鐵劍,翻轉闔閭尚站立著的尸體面對伍子胥。
伍子胥已經老了,收劍不及,一劍刺在了闔閭身上。
二廚逼退伍子胥,砍下了闔閭的頭顱,和赤比的頭顱一起扔進帳側的油鍋之中。
伍子胥再次向二廚攻去,沉聲道:“你到底是誰派來的?”
沒想到這次二廚毫不抵擋,微微一笑,任由自己的頭被砍下,一起跌落油鍋。
瑤姬身穿太后服飾,領著小小的夫差趕來吳軍大帳,接管軍隊,順便接受軍方認主,伍子胥為領班跪拜。
瑤姬臉色淡漠,雖然還是那么美麗,但是滿臉威儀,鬢角已見白發,眼角已見皺紋。
額頭上多了一道細細的雕題,示意自己已是完全的吳人。
自從知道伍子胥興兵伐楚,毀了先王陵寢,瑤姬暗中早已恨之切骨。
合過虎符,夫差沒再將之前伍子胥遞上的半枚虎符交回給他,而是放入了自己的袖口,說道:“辛苦了,王父在哪里?”
伍子胥躬身說道:“吾王請與老臣來。”
伍子胥走在前邊,瑤姬和夫差同時握了一下拳頭,用指甲掐了掐掌心,走在了后面。
運送闔閭的大船沿著溪水前進,兩岸風光旖旎。
瑤姬和夫差身著喪服,站在船樓上。
夫差將干將倒送到瑤姬身前:“娘,這劍的確鋒銳異常。”
瑤姬沒有接過干將,而是從鞘底抽出魚腸,端詳良久,說道:“這劍經巫女一改,就已經不是魚腸了,從今以后,便叫毒縷吧……”
說完將魚腸收起,對夫差說道:“把干將扔了吧,這柄曠世寶劍,只會帶給你吳國已是天下至強的妄想。扔了它,為娘再給你講講魚腸劍的故事,講講干將莫邪夫婦,為何終不為我大吳所用,講講人心,可以險惡到何種程度……”
夫差看了看裝幀精美的漆鞘,咬了咬牙,還是聽從了瑤姬的話,將干將丟入水中。
鏡頭從大船后方越過大船,沿著溪水,一路前行。
溪水變成了溪石,溪石邊倒伏的腐樹上青苔濃厚,一叢野蘭在溪流反射過來的波光里開得正艷。
背景的音樂中,呢喃的歌聲響起:
“若耶清兮,好女其妍……
干將鏗兮,君子其铦……
邦本固系,王孫其險……
蘭姿素兮,幽士其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