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陽跟一條快要曬干的咸魚一樣,躺在飛舟的船頭曬著太陽,打發前往東海的這段時間。
他可不知道,當年做了好事,救人一命,并給對方開啟了新的人生,而那位已經對于沐如心這三個字極其陌生,現今名為長夏的女子,好死不死的還就是沐氏的后裔。
哪怕她的血脈極其稀薄,血脈也已經陷入了長久的沉寂,若無意外,永遠都不可能覺醒,也永遠都不可能有人知道她是沐氏血脈。
若是沒碰到秦陽,她也不會出現在這里,她可能已經陷入到離都的泥潭,最后香消玉殞。
若沒碰到秦陽,她也沒機會掙脫那片泥潭,以長夏之名,開啟一段新的人生。
當然,這些秦陽都不知道,他已經忘記了。
身為一個做好事不留名,急公好義之人,秦有德從來不惦記著被人回報。
自然也不可能知道,長夏已經認出他了。
雖然當年季無道死的毫無破綻,是“死”在了死亡儀式上,從天地之間抹去了季無道這個人,無論是誰,用何種秘法神通,都只能得到一個結論。
季無道死了。
哪怕是秦陽,如今也無法再次穿上這個馬甲。
細數過往的馬甲,秦陽最確定的就是季無道,但是最可惜的,其實也是季無道,好不容易有個身份夠高,后臺夠硬,可以放到臺面上的馬甲,就這么沒了。
偶爾想起,心里也有些心疼,當時為了完美一點,可是付出了好大的代價。
楚朝故地里的密室里。
毫無意外,那些沖進去的倒霉蛋,一個不剩的全死了。
秦陽當初可沒破掉紅水陣,只是將陣圖了然于胸,諸多變化演化,都已經入門了之后,輕松從陣中走了出來而已。
那些人里,的確有兩個陣道實力不弱的,可惜,他們的實力不夠,他們沒法在扛住紅水威能的同時,破解陣法。
也可以說,他們的陣道造詣不夠,他們若是能一眼看穿,也不需要修為太強,就能從里面走出來。
一群人全死了,還在那里的人,有些實在是怕了,斟酌之后還是離開了。
然而讓人意外的是,那里去沒有冷清下來,反而愈發熱鬧,來的人越來越多,實力越來越強,不少許久都沒有露過面的陣道強者,也隨之來到這里。
一時之間,死的很是熱鬧。
只是他們可不知道,那里已經被兩個人光顧過了。
唯一留下的一座教學紅水陣,只要他們破掉了陣法,那就真的是一根毛都沒有了。
隨身帶著老奶奶的長夏,也在水墨畫的指引下,向著東境而去,踏上了尋找秦陽的道路,不知何時才能找到的路。
可她卻覺得很好,至少感覺到了一點希望,時間長短都不再是問題。
她雖然斬斷了過往,以一個嶄新的身份,開啟了新的人生,可是她卻怎么都開心不起來,整日里郁郁寡歡。
過往沒什么可值得她惦念的,唯獨惦念著季無道,想到最后一次見面,她想要說什么,卻沒來得及說,從此就再無機會了。
她曾用過各種手段打聽過,季無道缺失死了,連五行山都確認了。
可她不信,季無道能有手段,讓她改頭換面,甚至神魂本相都變了,讓沐如心徹底消失,魂燈熄滅,印記崩碎,讓她完完全全的變成另外一個人。
那他肯定會有能力,讓自己也改頭換面,變成另外一個人。
她知道他的手段,不費一兵一卒,甚至沒有正面交手,就讓兩位神朝重臣死不瞑目。
最后他怎么會死的那么容易。
她不信,無論別人怎么說,她都不信,她一直想找到他。
而這一次,她無比確信,那個人肯定就是他。
見到珍貴的寶物,見到稀有的典籍,甚至有一次談話的時候,提到了某位強者隕落,尸身正準備下葬時,他都會那樣搓著手指,大拇指會輪流搓過其他指頭,可每一次都會繞過環指。
也正因為大拇指每次都不會搓環指,她才會注意到,當時想問又沒好意思問。
這一次看到幻象,長夏就覺得,仿佛看到當時的樣子,他一定是看到了這里的無數典籍,才會如此欣喜。
跟當年一樣,哪怕住在吉祥街,也還是喜歡看書,沒事的時候都會抱著一本書看,無論是珍惜的秘法,還是一本偏僻地方的游記,他都是這般歡喜。
當初吉祥街里盛傳,他還是童子之身,以至于不少姑娘,后來竟然會拿著少見的書籍去勾引他,他會歡喜的收下書,倔強的非要給些別的東西當回禮,然后被姑娘追的狼狽而逃。
想著想著,長夏便噗嗤一聲笑出了聲。
那是她被賣到吉祥街之后,感覺整個世界都變得晦暗,內心充斥著絕望時,第一次不由自主的笑出了聲。
“長夏?”
山洞里,水墨畫望著不知何時走神,忽然間笑出聲的長夏,低聲喊了一聲。
“啊,蘭姨,不好意思,我走神了。”長夏回過神,手忙腳亂的站起身,紅著臉道歉。
“沒事,坐下吧。”水墨畫微微一笑,并沒有怪罪長夏,反而溫柔的拉著長夏的手,讓她重新坐下,揉著長夏的一頭白發,水墨畫柔聲道:“怎么?又擔心他了?那個孩子能找到故地,想來是個不迂腐的聰明孩子,他又能通過沐氏留下的考驗,一身陣道實力,天下大可去得,沒什么好擔心的。”
“沒擔心……”長夏低著頭,下意識的回了句,而后才忽然發現上套了:“也沒想了。”
“行了,你們這些后輩孩子,當年我見過不知道多少,你的血脈雖然不強,可終歸是有,修行沐氏的法門,區別也只是有血脈和沒血脈,你好好加油,你應當知道,沐氏在大嬴神朝會遭遇什么,先活下去,才能考慮之后的事,沒有足夠的實力,干什么都不成。
我之前察覺到那孩子向東去了,具體在哪我就不清楚了,我們一路追過去,若能找到最好,若找不到,就前往東海,在你擁有自保能力之前,我們盡量別靠近離都。”
“恩。”長夏知道這是為她好,老老實實的應了聲,繼續聽水墨畫給她講解沐氏的法門。
潮濕之中伴隨著一絲海腥味的水汽,撲到了秦陽的面頰,鉆進他的鼻腔。
秦陽睜開眼睛,站起身向著遠處眺望。
不知不覺,他已經來到了東海,飛在萬丈高空,遠眺而去,只有一望無際的蔚藍大海,隱約還能看到幾顆零星的黑點,點綴在大海上,那是近海的海島。
也只有在近海,才有如此密集的海島群。
根據記載,此去千萬里,盡是海洋,也只有靠近大陸的數十萬里,才能勉強被稱之為東海,余下的部分,統稱為無盡之海。
那里才是真正廣袤無邊的世界,多得是連海族都不敢深入的地帶。
來到了海上,眼見天地遼闊,秦陽不由的輕吸一口氣,淡淡的腥咸濕潤海風,讓他感覺到從內到外的舒坦。
當年從海島上出發,在死海經歷波濤,又在南海廝混,他活了不到百年,過半的時間都在這種充斥著濕潤海風的環境里。
在大荒待的久了,再次回到這種環境,莫名的有種回到家里的感覺,自由放松,想擺什么姿勢就擺什么姿勢。
以航海術結合輿圖,確認了一下自己的位置,現在才剛剛離開海岸線數千里,距離東海諸國還有一段距離。
不過到了這里,秦陽也不用太擔心扎眼了,大把的靈石燒起來,將飛舟的速度推動到極致,狂飆而去。
到了東海諸國,他就可以悄悄的將小七送回去了,正好也避開大荒的事情一段時間。
離都,釀酒作坊里日夜不停的釀造,還在繼續,只是少了酒香味而已。
老者捏著手中的信件,眉頭緊鎖,良久之后,一聲長嘆。
“沐氏啊,當年的沐氏,可謂是滿門忠烈,若他們想臨陣脫逃,誰能攔得住,如今舉族皆亡,事情也已經過去了上萬年,好不容易發現了一個后人,他們怎么就不能放過他呢。
當年的嬴帝,擁有目空一切的自信,那是何等的霸道無匹,威懾天下,如今怎么連一個年輕人都容不下了。
他只是一個年輕人而已啊,他能干什么?還能掀翻了這威壓大荒的泱泱神朝么?
何至于讓他膝下的走狗,死咬著不放,至于派遣一位一品外侯親自追絞么!”
老者憤憤不平,心頭火起。
再看著手中信件,更是火大,眼睛一瞪,手中信件便化為齏粉。
“大的人也不是好東西,活該被滅,就算是他們的大帝,還有一尊法身尚存,當年也留下了諸多后手,那也是白給,就這等氣量,還想跟嬴帝斗法!”
送信來這里,告訴他這些消息的人,正是前朝余孽。
里面沒有任何建議,也沒有表述任何看法,只是單純的送來了情報而已。
可人老成精,老者看完之后,哪里還不知道,這是在逼他出手呢,正兒八經的陽謀。
他是當年的楚朝人,雖然未曾出仕,可朝中多有他的老友,與楚朝淵源極深,卻也沒有正式參合過朝廷的事,放到當年,他也只是一個在野的閑云野鶴而已,這也是他能活到今日的重要原因。
嬴帝再喪心病狂,也不可能將楚朝疆域上的所有人統統干掉。
若非如此,他也不敢大搖大擺的待在離都。
教導弟子的時候,釀造出來的禍端酒,送出去坑人,也只是順手添亂而已,真讓他跟如日中天,威壓大荒的大嬴神朝對著干,他不敢也不愿意。
經歷了當年的事,他是最清楚嬴帝有多強,巔峰的大嬴神朝有多強。
若是將寶貝徒弟教導成才,等到弟子成為頂尖高手,真到了有能力的時候,他倒是不介意讓賈福德,去壞了大嬴神朝國運。
可如今,沒能力,老者也只求能安安穩穩的多活些年,好好的看著這個不讓人省心的倒霉徒弟,讓他別半途夭折了。
所以之前前朝開始準備有所動作的時候,找上了他,他就直接拒絕了,明確的表明了態度。
你們要是能成,老夫恭喜你們,為你們撫掌慶賀,若是不成,老夫也只會看著你們去死,無論怎么樣,老夫不參合。
可如今,這封信送來,老者就沒轍了。
楚朝當年那些氏族、權貴、宗派的后人傳人,他平日里聽都不會去聽一耳,時過境遷,如今早已經不是當年,如今在當年的楚朝疆域,那里生活的人,很多祖輩都是楚朝的子民。
可他們之中,九成九的人,都不知道楚朝,只知道大嬴神朝。
老者當然懶得多看多聽,可如今這位是沐氏后人,當年的楚朝三氏族,唯一可以當得起滿門忠烈的就是沐氏,真正的滿門硬漢,一個軟骨頭都沒有。
他當年的摯友,只是沐氏就有三個。
他能活到今日,也跟沐氏有關系,因為他后來聽說,沐氏被滅之后,所有跟沐氏有親近來往的,都被追查了一遍,還死了不少人,唯獨他,壓根沒人來理會他。
他的摯友,臨死之前,還怕連累他,將他們之間的聯系,全部都抹去了。
如今知道這條消息,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坐視不理,真要是讓那沐氏的獨苗,被嬴帝豢養的瘋狗追上,讓沐氏徹底斷絕,他心中難安。
若是自己知道的倒也罷了,可消息是前朝余孽送來的,擺明了逼他出手,老者氣的七竅生煙,卻還是站了起來。
路過作坊,看著賈福德在那休息,老者上去就在他的腦袋上拍了一下,怒喝一聲。
“還學會偷懶了?趕緊好好修行,為師出門一趟,等為師回來,要是釀不好百壇禍端,有你好看!”
賈福德縮了縮脖子,不敢反抗,眼睜睜的老者怒氣沖沖的離去,心里頭疑惑,誰讓他師父生出這么大火氣。
平日里師父雖然愛罵人,卻也從未動過真火啊。
可惜,實力太弱,能讓師父發這么大火的人,他肯定打不過,估摸著也克不死對方。
思來想去,賈福德果斷鉆進酒坊,發了狠心悶頭釀酒。
既然打不過,那就釀出來更好的禍端,喝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