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興朝本不想多說這句話的,按照嬴帝的性子,周王的確有大概率會涼涼。
但回顧過往,周王雖說沒什么赫赫戰功,也不似趙王那般蹦跶。
周王為人沉穩,按照目前的情況,他若是繼承帝位,開拓可能不足,做個守成之君卻也足夠。
最重要的,嬴帝的皇子皇孫之中,目前也只有周王有資格成為儲君了。
在征戰列國的過程中,前三萬年,除了最初的老太子,就只有趙王出生,而后的萬年,嬴帝才繼續耗費了些許精力,要了好幾個兒子。
至于為什么沒有女兒,那是因為嬴帝太牛逼,生兒生女都能左右了。
這幾個兒子,根本沒耗費嬴帝太多精力,各方面都比趙王差,有些是在征戰的最后萬年死了,有些是在征戰結束之后的近萬年死了。
到了現在,所有的兒子輩,算是全部涼了。
而這些兒子開枝散葉,誕生出來的兒女之中,也只有周王爭氣點,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剩下的,都可以忽略不計了。
如今最后一位有資格,卻又無大過錯的皇子,若是死了,大嬴就真的找不出來一個可以坐上儲君之位的皇子皇孫了。
當然,衛興朝肯多一句嘴的最重要原因,是他知道幻心面具的強大,能在這種至寶的強行幻心之下,依然能在扭曲的意志之中,強行維持一絲清明,足以說明他是一心向大嬴。
若是有這么個皇子坐上儲君之位,大嬴國運不穩的事,也能避免了。
嬴帝揮了揮手,讓人將周王帶了下去。
前朝動作太過頻繁,頗有些急功近利的感覺,嬴帝心里也明白,前朝不會給他時間,十年之內,就會完成最后一搏。
若在這之前,沒有立下太子,再出現什么動蕩的時候,國運必然不穩。
如今已經不是消耗重臣老臣,飲鴆止渴般的穩住國運的時候了。
“查。”
嬴帝一句話,衛興朝立刻開始發動定天司的外侯,似是瘋狗出籠,順著現有的線索,去追查其根源。
消息很快就外泄了出去,有關幻心面具的事,也隨之泄露了出來。
這個時候,已經沒人會在意是誰泄露的消息了,因為周王在朝會上忽然發病,不少朝臣可是親眼所見。
秦陽熬著寶湯,有些心不在焉的消化著最新消息。
一年之內,代國公一連對兩位爭奪儲君之位的親王下手。
這倒是跟他想的差不多,易地而處的話,這么做是收益最高的做法。
因為秦陽知道他們肯定會盡快動手,也知道他們在打大嬴國運的主意,沒有儲君,國運不穩。
所謂趁他病要他命的正常操作就是這樣。
但秦陽現在反倒是愈發覺得,周王真的有問題,他可能早就已經被幻心面具徹底洗腦了,毀了母面也救不回來的那種,可以類比成不可逆腦損傷。
為什么會這么覺得,就因為趙王和周王所受到的暗算不一樣。
趙王比較蹦跶,一同忽悠,利用趙王的貪心和恐懼,讓他簽訂一個對他特別有利的盟約,倒是沒什么。
而周王以往都非常隱忍,比較沉穩,近些年就更加沉穩低調,這種人心思陰郁,想的比較多,也很小心謹慎,從這些年周王幾乎什么稍大點的過錯都沒有,就能看出來一二。
如此的話,想用幻心面具坑到周王,難度可不是一般的高。
何至于現在才一口氣爆發。
當然,手段都不重要,秦陽只是看到了結果。
趙王被鎮壓在死牢,永不見天日,對于別人,他跟死了沒什么區別,對秦陽來說,也只是可以超度和不可以超度的區別。
而周王,嬴帝卻沒直接下死手,反倒是下令,尋找解救之法。
以秦陽對嬴帝的了解,一眼便看穿了趙王和周王被區別對待的關鍵。
論心不論跡。
嬴帝在乎的,不是他們做了什么,因為做什么也翻不了天。
嬴帝只在乎他們想要做什么。
趙王肯簽訂盟約,甭管是利用前朝也好,事后要翻臉也好,他主觀意識上,勾結了前朝,犯了嬴帝最大的忌諱。
而周王呢,現在卻什么都沒做呢,明明被幻心,意識已經靠向前朝,可他的意志,卻還在不斷掙扎,一心向大嬴。
也正因為兩種念頭沖突太大,才會造成他狀若癲狂的樣子。
所以嬴帝才會給他機會。
絕對不會是因為皇族里,只剩下一個有資格有能力,去繼承儲君之位的皇子皇孫。
這一手是苦肉計么?
也不對,他們這么做太冒險了,決斷全憑嬴帝一心,嬴帝念頭一動,可能會讓周王落得跟趙王一樣的結局。
亦或者,周王沒被洗腦,代國公是真的想弄死他,或者搞廢了他么?
一時之間,秦陽有種無從辨別之感。
起身前往離都,找到了當時在場的沈星落,聽沈星落詳細的將當時的經過說了一遍。
眾目睽睽之下,意志的扭曲和沖突,展現出來的東西,不可能瞞過所有人,也不可能當著嬴帝的面,瞞過嬴帝。
秦陽就是再懷疑,也只能相信,周王沒跟前朝勾結,是前朝想坑害他。
可能當初,被他利用名單揪出來的那批人,也只是代國公埋下的定時炸彈。
嫁衣還沒從魁山回來,說明大嫂還沒幫他找到代國公他們的老巢在哪。
思來想去之后,秦陽看向沈星落。
“我想見一見周王,有機會能安排么?”
“不太容易,周王沒有被囚禁在刑部,也沒有被關在定天司,只是被控制在周王府里,由刑部、定天司一起看守。”沈星落頗有些為難,若是在刑部,秦陽只是見一見,他肯定大開方便之門。
但有定天司,就未必了。
“定天司的首尊大人,不是已經離開離都了么?周王府那誰在管事?”
“韓安明。”
“哈哈哈,老韓啊。”秦陽大笑三聲,大喜過望:“既然是韓安明在,那我只是去看看,聊幾句,他應該不會為難我的。”
沈星落親自帶著秦陽,來到了周王府。
韓安明聽說沈星落帶人來了,立刻出來阻攔,只是他剛露面,就先聽到大笑聲。
“老韓,我來看你了,意不意外,驚不驚喜?”
韓安明的腳步一頓,五官都有些皺到一起了,一副踩到狗屎的表情。
“沈大人,有勞帶路了,我跟老韓單獨聊幾句。”秦陽跟沈星落告別,主動上前,拉著韓安明就往一旁的涼亭里走。
“老韓,我這次來找你,可是正事,你可別苦著臉,跟我上門討債似的。”
韓安明不情不愿的掙脫秦陽的手,卻還是跟著進入了涼亭,他倒是不怕討債的,就怕秦陽,看到秦陽就知道肯定沒好事。
“秦先生,有何事說吧,我正在執行公務,不方便過多閑聊。”
“誰說我閑聊了,我是真有正事,就是……”秦陽頓了頓,看了看四周:“這事不太方便聲張。”
眼看韓安明沒應下,秦陽又補了一句。
“我保證只是來聊聊,什么都不干,聊完就走。”
韓安明這才對周圍的手下揮了揮手,讓他們都回避一下,再隨手布下了禁制,將涼亭封禁,不讓人窺探偷聽。
“你說吧,有什么正事?”
“我想去跟周王聊聊,我保證只是聊聊。”
“不行!”韓安明斷然拒絕。
“你先別忙著拒絕,我可以先透漏給你一點尚未完全確定的消息,代國公那些人的老巢,大致范圍已經可以確定了,現在就差確定具體在哪了。
在這之前,我只是想跟周王聊聊,我有辦法,可以確定,他的意志是否被完全扭曲,是否在毀掉母面之后,還能恢復。
你要是覺得不放心,可以現在入宮,請示一下大帝。”
“這……”韓安明猶豫了,定天司現在的第一要務,就是找到代國公在哪,找到幻心面具的母面在哪,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之后,將幻心面具的母面毀掉。
他們也想弄明白,周王到底是不是還有救。
雖然總覺得秦陽跟個災星一樣,但他卻不懷疑秦陽會在這種事上誆他。
“只能半個時辰。”
“好。”
韓安明親自帶路,帶著秦陽來到周王府的深處,在一間房子里,看到了被困在一座琉璃牢籠里的周王。
透明的琉璃上,疊加著無數符文,將周王所有的力量,都統統鎮壓住,頭頂還有一尊琉璃盞,垂落一層一層,散發著震懾雜念,靜氣凝神的力量。
周王盤膝而坐,頭發撒亂,垂著腦袋,如同枯坐的老僧一般。
“你只有半個時辰。”韓安明再次提醒了一句。
“放心,可能還用不了半個時辰。”
韓安明離去之后,秦陽邁步進入房內,蹲在琉璃牢籠的邊緣,望著里面的周王,隨意的問了句。
“周王殿下,前朝在魁山的老巢,已經被找到了,你知道么?”
一直低著頭,散亂的頭發遮住臉的周王,聽聞此話,豁然抬起頭,陰冷之中帶著平靜的眼神,鎖定在秦陽身上。
“噢,原來你不知道啊。”秦陽有些意外的道。
“呵……”周王譏笑一聲,活動下脖子,皮笑肉不笑的盯著秦陽:“我不知道什么?不知道被找到這件事呢,還是不知道前朝的老巢在魁山?”
一個問題,要問的根本,卻不是周王知或者不知,問題本身就是一個陷阱。
前朝的老巢在魁山,這件事根本沒人知道!
而事實上,老巢在哪,壓根還沒被找到,周王自然也不可能知道“被找到了”這件事。
所以,他若是知道魁山老巢這個秘密,在面對秦陽隨口的一句話時,第一反應便是把前面那句“前朝在魁山的老巢”,當做大家都知道的事實,問題則是后面的那句知不知道。
回答自然只有一個,不知道。
但他沒回答問題,只是將一個問題,變成了倆問題。
秦陽沒回答周王的反問,只是咧著嘴笑著坐了下來。
只是一句話,秦陽就可以確定一件事了,就趙王那瞻前顧后,貪心有余,能力不足的瓜皮,怎么可能是周王的對手。
“周王殿下,你聽沒聽過一句話,無論任何問題,只要開口,就會有答案。”
“你想的太多了,太過謹慎,所以給出的答案也更多,我只是沒話找話,隨便找了一句當開局,你卻告訴我,你知道前朝的老巢在魁山,你不知道他們被發現這件事。”
周王這次沒說話,秦陽反過來譏笑一聲。
“聰明反被聰明誤啊。”
“若是按你以往的表現和性格,你只會沉默不語,或者直接說不知道,可你自作聰明,非要點出這句話里的陷阱,看起來像是什么都沒回答我,實際上呢,人都會在下意識的時候,注意到自己在意的事,哪怕在別人看來,這句話并不重要。”
“你覺得自己聰明,一直在韜光養晦,實際上呢,你還是太蠢了,因為你若是真的聰明,縱然回答,你也只應該說,不知道,這樣我才不會多想。”
“你并不比趙王強,沒有代國公一把屎一把尿的幫你,你能是趙王的對手?”
“呵,聰明人。”
秦陽一個戰術后仰,臉上帶著淡淡的嘲諷。
周王的眼神,愈發陰翳,表情如同蒙在一片陰影里,只不過他的呼吸,慢慢加快了一點,怒火在醞釀,在等待著爆發。
死一般的沉默里,足足維持了半柱香的時間。
“哈……”周王忽然笑了一聲,而后仰天大笑:“哈哈哈……”
笑了好一會之后,周王的表情慢慢的有些扭曲,嘴角高高的揚起。
“是啊,我早就知道前朝的老巢在魁山,我還知道具體在哪,甚至還親自去過。
代國公做的一切,我都知道,我只需要配合就行了,我什么都不需要做,我現在只需要玩一個苦肉計,就能得到趙王和太子爭了一生而不可得的東西。
我早就跟前朝勾結在一起了,那又如何?”
周王狂笑片刻,笑容驟然收斂,陰冷的眼神,似是一條毒蛇一般昂起頭顱,透過琉璃牢籠的縫隙,盯著秦陽。
“你不就是想讓我說出這些話么?我說了,可是誰敢信呢?誰會信呢?
你知道這是出自我本心,還是受到幻心面具影響說的話?
那我現在又說,上面的一切都是假的。
你覺得哪些才是真的?”
“我不知道,我本就無從分辨,如今再加上幻心面具的變數,我更加無法分辨。”秦陽老老實實的搖頭,承認自己分辨不出來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但是呢,你想錯了,我從一開始,就沒想問清楚什么問題,我跟你扯這么多,只是想請人幫我確認另外一件事。”
秦陽站起身,拍了拍屁股,轉身走到房門外,對著側面一拱手。
“前輩,你看出來什么了么?他的神魂是否有問題,意志是否被幻心面具扭曲了?”
大門口的側面,被完全鎮壓封鎮的周王,視線看不到的地方,鬼神令懸在半空,鬼神令之上,投射出的虛影搖曳,牽連出一個人影飄在那里。
大荒專精神魂之道的修士之中,保底能排前三的大佬。
黑黎仡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