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之后,秦陽得到了周王已死的消息。
傳出來的消息,是周王被揭穿了身份之后,跪在宗廟諸多皇族先輩的靈位前,在還沒有等到驗證血脈這一步的時候,自裁而死。
秦陽聽到這個消息之后,徹底放下了最后一點不確定。
哪怕不知道嬴帝本尊被困念海,暫時根本不可能再出現的情報,這么多年了,嬴帝是個什么樣的人,嬴帝在乎的是什么,但凡接觸多的,應該都很清楚吧。
可惜啊,知易行難真不是說說而已。
周王的優點說好聽點,是足夠隱忍,對自己足夠狠,可是縮頭太久了,本質上還是內心深處的怯懦,面對嬴帝時的怯懦。
從小生在皇家,在嬴帝的陰影之下成長,嬴帝一個念頭,就能讓他成為親王,同樣,一個念頭也能讓他墮入深淵。
他太怕嬴帝了,一點不好的地方,都不敢露出來。
在外,周王的口碑一直不錯,待人寬厚,沒有如同趙王一般盛氣凌人,也不曾如同老太子那般干過一些天怒人怨的事。
在朝局上,他提到的諸多事情,也算是一心為大嬴,干過不少好事,哪怕是因為奪嫡之爭,他也未曾像趙王和老太子那般,爭的頭破血流,殃及無數人。
他已經陷入了執念,生怕嬴帝會看到一絲不好的地方,生怕嬴帝的屠刀會隨時落下。
力求完美,卻不知自己從出生開始,就已經不完美。
從代國公來找他,他第一步就錯了,之后步步都是錯,到了最后,也不敢在嬴帝面前,承認自己的血脈天生就有問題。
徹底讓嬴帝失去了最后一點耐心。
秦陽望著天,想著周王最后自裁的地方,再回望過去,忽然有了一個小想法。
一直沒人知道,也一直都有人在猜測,這位薄情寡義,冷酷決絕的大帝,當年為什么要將周王封為親王。
可能那個時候,嬴帝就已經有心將周王當成了繼承人了。
老太子出生的太早,先天亦有缺憾,被嬴帝熬死,是注定的事情,另選太子,可能很久以前,就已經被嬴帝預見了。
而趙王這個不上不下的家伙,從一開始就注定了沒機會登上大寶,他更像是一個磨刀石。
秦陽頗有些啼笑皆非,想笑又不知道要怎么笑。
若是沒有他,若是沒有前朝,可能周王順順當當的坐上王位,就是從一開始就注定的事。
若真是這樣,若周王能早點明白這點,就沒后面的故事了。
開局王炸加四個二的夢幻局,最后還打輸了,周王還是不知道的好,若是知道了,死了也要詐尸。
搖了搖頭,秦陽不再去多想,真相如何,他不可能知道了,哪怕他這個小猜測,正確率應該挺高的。
他接下來還有正事要干呢。
最近的一件事,周王沒有經過血脈檢測,自裁在宗廟,這是嬴帝給了最后的體面,周王的喪事,應該也還要舉辦,既然舉辦喪事的話,以親王的待遇,被送入龍脈祖庭也是必須的。
辦喪事,舍我其誰,整個大嬴,這種事都是他禮部右侍郎的活。
再者,人死怨消,該超度的還是要去超度了。
甭管前朝是不是還有別的后手,只要是進龍脈祖庭,就必須先給超度了,讓他們想干什么都不行。
而再往后點的大事,當然是將嫁衣推到皇太妹的位置了。
老太子、趙王、周王,全部都涼了,嬴帝所有的皇子都死完了,剩下的都是孫子或者曾孫輩往后的,這些人一個有資格來爭一爭的都沒有。
這個時候,嫁衣上位,就不是去爭儲君之位了,而是無奈的選擇。
所謂儲君,就是備用的皇帝。
嬴帝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了,儲君立刻上位,穩住大局。
嬴帝若是出京,離都也需要有儲君監國。
而接下來的萬年祭,是嬴帝必須親自去,絕對不能讓別人代勞的,他出去浪,離都就必須有一個話事人,這個人也只能是儲君。
以目前的情況,還有嫁衣的底蘊,上位難度已經是最低了,只需要再搞定一下可能會出現的主要反對聲音,這事就穩了。
所以現在,搞死嬴帝法身的事,也要提上日程了……
這個想法剛浮現,秦陽立刻將其掐滅,甚至將這個念頭徹底斬出,化作一個夢境球存起來。
最近要見嬴帝的次數,可能會不止一次,這種念頭還是不要有的好。
縱觀除了前朝之外的人,無論是老太子還是趙王周王,他們肯定都沒弄死嬴帝的想法。
萬一在嬴帝身邊的時候,心里有這種惡意的念頭,會被嬴帝感覺到怎么辦?
還是保險點好,至于推嫁衣上位的想法,以如今的情況,被人發現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之前的事,被人翻出來破天了也頂多是奪嫡。
性質跟想搞死嬴帝完全不在一個次元。
正瞎琢磨著呢,宮城里的內侍來了。
“秦大人可在府中?”
內侍站在絕地莊園外面的安全區域,遙遙對著莊園喊了一聲。
秦陽走出來一看對方的打扮,還有那種內侍特有的氣息,再加上雙鬢已經有白發,顯然在宮城里地位不低,笑著拱了拱手。
“公公如何稱呼?可是陛下有事差遣?”
“秦大人客氣了,老奴俗姓王,司禮監少監,奉大總管之命,前來給秦大人傳個話,周王殿下自裁身亡,后續一應處理,都需要秦大人多多費心。”
“原來是王公公,還請王公公代為回復,分內之事,秦某自當盡心盡力。”
“老奴話傳到了,就此告辭,秦大人留步。”
老王客氣了一聲,轉身離去。
秦陽遙望著老王背影,心里有些納悶,那位老太監什么意思?竟然派了個少監親自來傳話。
周王自裁,親王的身份卻還在,喪事自然也要按照親王的喪儀來處理。
他身為主管這方面的禮部右侍郎,自是責無旁貸,摸魚這么久,好不容易死了個有身份的,有了正事要干,肯定不能不管啊。
難道這些人以為他跟周王不對付,連本職工作都不愿意好好做了么?
我秦有德是那種人么?
甭管生前多大仇,只要對方死了,那都是一視同仁。
秦陽撓了撓頭,忽然有點明白了。
這是怕他跟甲魚一樣,死咬著到死了也不撒嘴么?
一想到這,秦陽立刻收拾東西,直奔離都而去。
再次來到好久都沒來過的禮部,不少人看到秦陽都有些詫異。
秦陽找到自己的辦公室,里面冷冷清清,一點人氣都沒有,空置了好一段時間了。
看到外面聚集來的人,眼神都有些詭異,想說什么又不敢說的樣子,秦陽就氣不打一處來。
“看什么看,現在有正事要干了,都這么閑么?不用提前做準備啊?”
秦陽走到門口,吐沫橫飛。
有個跟這秦陽做過事的,小心翼翼的問了句。
“大人,咱們是要準備周王殿下的喪儀,你……”
“我什么我!”秦陽眼睛一瞪,大為不爽:“你們這些混蛋,以為我是那種不知輕重,光知道記仇的人么?不管周王殿下以前做過什么,他能幡然醒悟,深感有負圣恩,羞愧自裁,那無論以前什么事,都已經不重要了,我等承蒙陛下信任,自是要以自身職責為重,你們還在這磨磨蹭蹭的干什么?”
“周王殿下的喪儀,不需要準備了?”
“一應事物,需要籌備的,都準備好了?”
“你們這么閑么?”
“還看什么看,還不趕緊動起來!”
秦陽一口氣將手下們噴了一遍,那些人才一哄而散,到現在都還有些不敢置信。
私下里盛傳秦陽心眼如針尖,被周王針對了之后,反手就挖出來一個大料。
沒想到,如今看來,與傳聞頗有些不符啊。
想想之前那滿天飛的謠言,連一千多年前的滅門慘案,都能扣在秦大人頭上,如今這種小謠言,簡直不值一提了。
這怕又是什么小人,在背后嚼舌根,言語中傷他們的秦大人。
這么一想,大家也就釋然了。
凡事還是不能盡信,尤其是有關秦大人的謠言。
隔了一天,正式的命令傳到秦陽這里的時候,秦陽已經將該準備的都準備的差不多了。
主要是禮部里面閑人一大堆,曾經跟著秦陽準備老太子喪儀的那些人,本就不受待見,自從秦陽成了右侍郎之后,這些人便順理成章的撥到了秦陽手下。
但平日里能用到他們的時候太少,秦陽連坐班都不來,大家也沒個主心骨,干什么事都被針對,想辦什么的時候,辦不成也沒個上官,索性一起養老得了。
可這一次,大家就發現,他們辦什么事,都順利了不少。
甭管是誰,一聽是秦大人差遣來辦事的,都配合的不得了。
短短一天時間,就將所有一應前期準備工作做完了。
就連周王府邸里,從靈堂到各種布置,也都安排的妥妥當當。
“話說,我覺得外面盛傳秦大人小心眼記仇的事,倒也不算是沒好處。”
一個忙前忙后的主司,閑下來之后跟同僚感嘆。
秦陽剛扳倒了周王,惡名正盛。
那種延續了幾萬年,藏的那么深的東西,都能被秦陽扒出來,這狗東西還有什么黑歷史是扒不出來的,現在甭管是誰,都不想沒事了招惹秦陽。
更別提在正事上給秦陽上眼藥使絆子。
“別亂說話。”旁邊的同僚低聲呵斥了一句。
“你說咱們要不要替秦大人辯解兩句啊,我看他們對秦大人誤解挺深的。”
“公道自在人心,秦大人高風亮節,肯定不在意這些。”同僚一臉正氣的丟下一句話,轉身就走了。
主司望著同僚背影,總覺得哪不太對。
再出門忙活了一趟,回到府衙的時候,總算是明白哪不太對了,有個惡名昭彰的上司,實在是太舒服了。
還是讓其他人誤會去吧。
宮城。
秦陽奉命前來匯報。
“陛下,禮部應做的一應事宜,盡數準備妥當,只是不知陛下,接下來應當如何安排?”
“可有疑慮?”嬴帝也有些詫異秦陽的辦事效率。
“旁的到沒有什么疑慮,只是按照正常儀程,周王殿下有親王位,應入龍脈祖庭,可儀程里又有規矩,戰死沙場、壽元耗盡……等才符合規矩,周王殿下自縊身亡,并不符合。
還請陛下明示,應如何處理。”
嬴帝沉吟了一下。
“入龍脈祖庭吧。”
“遵旨。”
這邊出宮城,正好看到衛興朝入宮,秦陽連忙上去攔住衛興朝,壓低了聲音問了句。
“老衛,你這人可真不厚道,我跟你一起配合,一舉引出了諸多賊子,將他們一舉殲滅,不就是給了你一擊么,那也是為了一切順利,為了大局。
你怎么轉身就去散布謠言,說我心眼如針尖,記仇能記一輩子?”
“瞎說!沒有!不是我!”衛興朝眼皮一跳,斷然否認。
這種黑鍋,絕對不能背,背了絕對會被秦陽記一輩子。
“老衛,你還是堂堂定天司首尊呢,怎么就敢做不敢當,這謠言一天之內,無聲無息的傳了出去,除了你之外,還有誰能辦到?”
“這次真跟我沒關系!”衛興朝苦笑一聲,說的格外真誠。
“這次?那你意思是上次散布謠言有你的份?”
衛興朝面色發紫,嘴唇哆嗦著說不出來話,氣的恨不得將秦陽抽死。
每次跟秦陽說話,都能氣個半死,這個狗東西怎么這么討厭。
“說了跟我沒關系就沒關系,愛信不信!”
衛興朝硬邦邦的丟下一句話,轉身就走。
秦陽站在原地,有些納悶,可能還真不是老衛干的,那是誰在背后中傷他。
出了宮,直奔周王府而去。
這里已經布置好了靈堂,棺材蓋打開著,周王遺體躺在里面,現在正是瞻仰遺體的環節。
可惜,這個時候能來的人,還真沒幾個。
里面的人看到秦陽,出了禮部的人之外,剩下的人都沒給秦陽好臉色。
秦陽也沒理會他們,自顧自的上了柱香,站在一旁盯著周王的棺材發呆。
看了好一會之后,找來一個手下問了句。
“周王的棺材,是哪弄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