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有點尷尬,僵持不下。
蒙毅上來就一副要開大的架勢,應白著實有點懵。
道門傳承久遠,在上古時代也是起起落落,但無論是興盛還是衰落,道門的傳承,卻永遠沒有斷層過。
他們秉持的理念,可以說是將大部分宗門最核心的理念,貫徹的最徹底的一個。
再加上道門在人族的名聲著實好,沒有深仇大恨的話,大家都會給點面子。
應白如今是山鬼,卻也是人族出身,曾經也或多或少的受過道門恩惠,按理說,只是借道,不應該不給道門面子的。
可是腦海里在轉念間閃過一連串的念頭之后,應白抬起頭,面色稍冷。
她不會去阻止秦陽做什么,那是秦陽的決定,或好或壞,都是秦陽的人生,她只會將自己知道的信息告訴秦陽。
同樣,別人也不能去左右她的人生,她的決定。
哪怕對方是道門的守陵人,她也要將對方攔下來。
應白緩緩的伸出一只手,瞬間,空氣里一陣嗡鳴傳來,放眼望去,目光所及的范圍,統統被鎮壓,所有的東西,都仿若定格在那里。
似乎整個魁山的重量,都在一瞬間加持到這里。
蒙毅身后的虛影,開始慢慢的凝實,祖祠簡陋的大門,開始凝實,后方充斥著死氣的陵寢世界里,一座座看不到的墓碑,拔地而起,插入云霄。
蒙毅眼睛上蒙著的黑布,自動變得松弛,有跌落下來的趨勢。
獨屬于蒙毅一個人的獨特氣息,開始從他的眼窩里散發出來,那是來自于時光之河,無可匹敵的力量。
然而,應白的神情卻半點動搖都沒有,她的身后,光輝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匯聚成一尊她自己的神像。
這是打算硬杠到底了。
正在這時,蒙毅伸出一只手,按住了黑布,長嘆一聲。
“山鬼之名,果真是名不虛傳。”
瞬間,他的氣勢開始跌落,身后浮現的虛影,也隨之煙消云散。
眨眼間,蒙毅便好似變成了一個身形略有一絲佝僂的瞎老頭。
他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重新揖手一禮。
“重新介紹一下,老夫道門守陵人蒙毅,是秦陽的師叔,需要借道魁山,去處理一些麻煩事,還望山鬼通融。”
咔嚓……
周圍凝固的空間瞬間恢復了原狀,風開始繼續吹拂,塵埃繼續緩緩墜落。
應白有些愕然的放下手,很多事瞬間就懂了。
她不會懷疑蒙毅說的話是真是假,能在這個時間,在這里說出這種話,再加上那陵寢世界的虛影,自證身份,就不可能是假的。
同樣,她也明白了,為什么蒙毅要先作勢動手。
蒙毅要看她會不會在那種情況下,依然堅定不移的攔著他。
這是要確認一下,她值不值得完全信任。
這個可怕的道門守陵人,跟她印象之中的道門中人有很大不同,根本沒有那種道門中人的氣質。
她可以察覺到,剛才蒙毅是真的準備動手的,心志堅定不移,半點猶豫都沒有。
她甚至有種感覺,若是她沒有堅定信念,真的退縮了讓路了,這位守陵人絕對會毫不猶豫的出手,直接在這里,強行召喚出道門的祖陵。
讓祖陵代替她,鎮守在這里。
甚至于,她若是敢出手阻攔,蒙毅就敢不惜一切代價。
將她誅殺。
哪怕這個老人的氣息看起來比她弱不少,但他蒙在眼睛上的黑布之下,卻有一種讓她心神顫抖的可怕力量。
能讓她徹底消失的力量。
這位守陵人身上,唯一符合她對道門印象的,恐怕只有那堅定到無法動搖的意志。
“晚輩們都還小,還沒到他們去扛起大旗的時候,我這把老骨頭,也還能動,能做的就去做了,不說讓晚輩們成長的容易點,起碼別夭折了。”
蒙毅笑呵呵的,跟一個嘮家里晚輩的老大爺一樣,說的事,似乎也只是幫晚輩們做一兩頓飯。
應白想說什么,卻只剩無言。
良久之后,她輕嘆一聲。
“秦陽已經進去了。”
蒙毅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而后繼續笑道。
“那我更不能拖了。”
應白后退幾步,讓開了路,一臉鄭重的揖手一禮,什么話也不說了。
這一次不是敬他道門守陵人的身份,而是敬他本人。
蒙毅踱著步子,似是閑庭信步,卻又堅定不移。
遙望著蒙毅消失的背影,應白喃喃自語。
“道門的人杰啊,無論多少年,有些東西總是不會變的。”
片刻之后,白霧之中,一只氣喘吁吁的白狐沖了出來。
“山鬼大人,不好啦,有個特別強的瞎老頭沖進來啦,他跑的太快了,我追不上他……”
應白拍了拍白狐的腦袋,呵斥了一句。
“怎么說話呢,太失禮了。”
“啊?”白狐一臉茫然。
秦陽抬起頭,仰望著天空,三輪明月當空,一輪滿月,兩輪殘月,其中一輪殘月還像是缺了一個角。
秦陽身上所有的氣息,都被盡數收斂,身上的衣服,也都換成了遮掩吸收氣息、氣味等一系列東西的加強版隱蔽法衣,脖子上還掛著屏蔽意識散發出去的法寶。
提前做了不少準備,確保進來之后,沒有人能發現他,也不會留下痕跡。
進入這里之后,秦陽立刻想到了第一次進來的時候,遇到的那個詭異的九夫墳。
九個死鬼的執念化為精怪,還在每天爭風吃醋爭老婆,當年要不是化身加強版的婦女之友,一通逼逼,說到那女的心坎里,讓她出來制裁了九個死鬼。
恐怕在進入念海的第一時間,就涼透了。
一想到那位先后嫁了九次的精怪大佬,秦陽就想到了當年她送的禮物。
在儲物戒指里翻了好半晌,才翻出來一支落灰的青玉簪子,隨手插在了頭上。
當年要不是有這個可以免疫魅惑的青玉簪子,可能也會涼了。
多做準備總是沒錯的。
再加了一重保險之后,秦陽先確認了一下附近的環境。
蟲鳴陣陣,偶爾有夜鶯啼叫,看起來應該算是比較安全的地方,沒什么詭異的東西。
拿出小本本,先記錄下自己門的位置。
第一重,以方圓十里為參考,制定出坐標,將門的位置著重標注出來。
考慮到可能會有大佬,能一擊毀掉十里范圍,可能會遭到波及,地形大范圍的變化,繼續加強。
施展瞳術,破開迷霧,目力增強到極致,以方圓百里各個地方為參考,做出三位坐標,從海拔到各種高度位置,全部計算一遍,再標注出門的位置。
如此,再以千里范圍為參考,再來一遍。
至此,順帶著勘察了一下方圓千里范圍內的大致情況,是不是有什么危險,哪里可能有什么詭異的東西。
全部完成之后,秦陽又拿出一口棺材。
里面躺著一具山魈的尸體,是之前在進來之前,做準備的時候,收斂各種氣息、氣勢之后,\b這個山魈腦子不好,盯上了他,準備揭開他的頭蓋骨,被秦陽順手宰了,帶過來當烏色球用。
將山魈超度,一本淺藍色的垃圾技能書,看也沒看的拍進腦袋里。
然后將棺材蓋蓋上,既然超度了,那等會走遠了,再給找個地方埋了。
在這里完成超度,就算是有誰能反向回溯,也沒法確定他到底是從哪來的了。
做完這些,秦陽這才深吸一口氣。
泥土的腥氣里,夾雜著濃郁的天地元氣。
比之上一次進來時,更加濃郁的天地元氣。
只是吸了一口,就能明顯的感覺到,他的根基竟然有再次被夯實的趨勢,甚至例行強化七彩砂礫的長期工程,速度竟然都變快了一些。
這才是修士最夢寐以求的力量,最是中正平和,不偏不倚,醇厚穩固,任何生靈,任何非生靈,都可以去吸納的力量。
秦陽遮蔽了身形,緩緩的飛起,察看了一下方向之后,向著迷霧愈發濃郁之地相反的方向飛去。
飛行速度不快,勝在隱秘,還是謹慎小心一點的好,雖然飛在半空看起來危險了點,但行進在山間密林里,危險更大。
進來的時候,口號喊的震天響,莽起來,莽起來。
真進來了,再瞎莽就是找死。
如今浪潮剛剛落下,代表著念海里的萬年輪回,是在最初的階段。
上一次進來的時候,是在最終階段,而且再加上嬴帝的禍害。
最終階段,比之最初階段,肯定會差距不小。
哪怕按照上次的情報來看,在念海里死亡的生靈,除了是被外來者擊殺的之外,剩下的最終都會在新的輪回里出現。
嬴帝當年親手解決的人,恐怕并不是太多。
他要的只是權柄,擊殺所有的強者,是最快捷的辦法,卻并不是一定要全部解決,真要是必須這樣,他累死也沒可能完成。
按理說那些被嬴帝擊殺的人是不會再出現了,可嬴帝自己現在都已經變成了念海里的生靈,這條情報到底會不會出現變化,秦陽不太能確定了。
按照秦陽的理解,整個念海渾然一體,內部再怎么變化,都是肉爛在鍋里,自然是萬萬年都不會有大變。
而外來者擊殺了此地的生靈,變相的算是奪取了一絲權柄,讓鍋里的肉變少了,等外來者離開之后,這一絲權柄便徹底消失了。
若是外來者在這里奪走了權柄,再重新開鍋之前沒離開,自身也變成了鍋里的肉,他奪走的權柄,自然也會重新落回鍋里,整體上不會有什么變化。
推測若是對的話,那整個念海,就跟以前沒太大變化,唯一的變化,可能就是少了個人偶師和夢師。
人偶師被他帶出去了,雖然是偷渡的,也算是在上岸了,只是沒有走奪走所有權柄超脫的路子。
夢師被他擊殺加超度一條龍,自然也不會再出現。
一念至此,秦陽不禁生出一絲期待。
在萬年輪回的最初,強者應該會非常多吧。
按照上次來時聽到的傳說,上古人族十二師,也有不少在這里有傳說的。
雖然他除了人偶師和夢師之外,一個都沒見過,他也一直認為,傳說可能也只是留有傳說,連山寨的真人都未必有。
若是推測是對的,那么被嬴帝擊殺的妖師,可能會再次出現,這一點是夢師當年親口說的。
其他的就未必了。
秦陽倒是挺希望其他的人也在,哪怕是山寨的也行,山寨的應該也只會影響到實力,不會影響到技藝。
他最希望見到的是樂師。
這是殺手秦陽推薦進入這里,可能會有的好處之一。
天魔譜有很大可能是樂師親手譜寫的,那樂師自己,理所當然的能看得懂吧。
到時候實在不行了,做一筆交易,以帶他上岸為籌碼,相信無論對方是個什么人,都會同意這個交易吧。
刨除這些,這個時代,可能會有更多,可以學到的東西。
當年黑影就逼逼了好久,慫恿他來這里,說是大機緣。
飛著飛著,秦陽忽然想到一件事。
浪潮卷回之后重新落下,被裹挾其中的嬴帝,記憶重置了沒有?
若是重置了,他就不記得自己,也不記得陰了他的事。
但是這樣,就有另外一點可能是漏洞的地方,當年的禮部尚書李太玄,可是也在這里的。
他可能會不記得進入念海之后的事,進入之前可能還會記得的,到時候隨便提一下進來之前遇到的人物。
不就全部暴露了?
若是記憶沒重置,那也得防著點。
反正不管怎么樣,現在的身份不能用了。
揉了揉臉頰,施展法門,變化了身型樣貌,連神魂本相都一起改了。
習慣性的變成了張正義,想了想也不太對,不太保險,這貨畢竟是外面存在的人。
那就再換,為了保證真實,用本來就存在的人是效果最好的。
那就換成另外的另外的世界的人。
捏了好一會之后,秦陽化出水鏡照了一下,呲牙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平平無奇,不錯。”
樣子換了,馬甲做全套,名字也要換一個。
隨機起名。
姬無命,貌似吹牛的時候用過,換一個。
姬無真……
殺手秦陽做的馬甲起名器真垃圾,怎么跟姓姬的杠上了,算了,也算是還有點聯系,畢竟有說法秦姓,起源來自于姬姓。
套上馬甲,秦陽立刻斬出自己的名字,化作一個夢境球,庫存起來。
從此刻開始,他就是姬無真,做夢都不可能說漏嘴。
要是能在這里混上一個靠譜的本地身份,那就是完美的融入了。
秦陽興致勃勃,一路飛遁了半天,終于看到有活物活動的跡象了。
遠方云卷云舒,仿若有一只大手在撥動著,不斷變化著形狀。
就在這時,云層之上,一只恍若天柱,遍布著鱗甲的巨腿,踏破云層,轟的一聲落在大地上。
一時之間,山巒崩碎,轟鳴之聲恍若陣陣雷鳴,伴隨著沖擊波,震的方圓數十里地,都在轟隆作響。
那巨腿落下之后,才見云層向著四周崩散,一位全身覆蓋著鱗甲的巨人,正在邁開腿狂奔。
一步跨出,又一躍到云層之上,向著遠方奔去,轉瞬便只能看到背影了。
短短一息之后,就聽天地之間,“錚”的一聲輕鳴奏響,古琴之聲,綿綿密密,硬生生的被演化出一種慷慨激昂的感覺。
\b曲調似是沒有章法,也能讓人輕易的感受到隨性瀟灑的意味。
伴隨著琴聲,遠處的云層,仿若被人捉拿,瞬息之間捏成一個葫蘆狀,壺嘴處,暴雨匯聚成瀑布,噴涌而出,匯聚向下方一處。
一張看起來普普通通,什么裝飾都沒有的赭石色古琴,裹挾著神光,從遠處飛來,神光之上,一個男人側躺在上面,一手支著腦袋。
他身穿花里胡哨的大炮,坦開胸懷,頭發散亂,唯獨美髯打理的極為整齊。
他張開嘴巴,對著天空中的云葫蘆,葫蘆里噴出的瀑布,化作汩汩酒液,不斷的灌入他的口中。
兩口之后,這男人撇了撇嘴。
“一般貨色。”
隨意的一揮手,那云層所化的葫蘆,頓時崩碎,化作漫天暴雨灑落。
霎時之間,清香綿軟的酒香味,充斥整個天地。
方圓百里之地,暴雨傾盆,只不過下的雨,都是酒。
此地所有的生靈,被酒水淋頭之后,立刻如同醉酒上頭,搖搖晃晃著栽倒在地上陷入昏睡。
隱藏著的秦陽,剛想擋住那些酒液,卻發現那些酒液里,裹挾著奇特的力量,竟然能輕而易舉的洞穿他的真元防護。
只不過,這些酒液沒有對他造成傷害,只是讓他在喝酒。
秦陽的臉上,飛速的浮現出紅暈,一種久違的醉酒感覺,涌上心頭。
靠在一棵樹上,秦陽拿出一個葫蘆,念頭一動,葫蘆開始自動收集下落的暴雨酒。
葫蘆在收集酒液,秦陽卻感覺越來越迷糊。
喝大了。
從神魂到肉身,全部喝大了,緊繃的肉身和神魂,再到意識,似乎都開始了放松。
一張一弛之間,竟然還感覺到有了一絲提升。
迷迷糊糊之間,隱約聽到,天空中傳來那男子的狂放笑聲。
“妖師,你別跑啊,我快渴死了,只是借你手下八百石精血釀點酒而已……”
天邊一聲怒喝,如同滾雷涌來。
“滾!”
秦陽迷糊的念頭翻滾著。
敢追妖師,再加上這種力量,這幅做派……
肯定是樂師了。
我就知道,人偶師這么老實的人,只要肯說肯定不會是假的,假的他就不會說了。
樂師這狗東西,當真是惹人厭啊。
念頭慢慢沉下,秦陽眼皮一翻,直接醉翻了過去。
閉上眼睛的瞬間,殺手秦陽直接上線,這貨面色通紅,眼神卻淡漠無比,完全沒受到什么影響。
感受到現在的情況,殺手秦陽耷拉著眼皮,瞬間模擬出喝醉的樣子,靠在樹干上一動不動。
只是旁邊看起來無人操控的酒葫蘆,還在盡職盡責的收集那些灑落的暴雨酒。
殺手秦陽靠著樹干,感受著這種酒的特性,瞬間推演出好多種用法。
好東西的確是好東西,沒壞處,喝醉了也不會醉死。
相反,對肉身、神魂、意識,都有很大的好處。
壞處則是喝醉的時機。
不是毒藥,卻比下毒好用太多了,穿透性太強了。
以后對敵的時候,直接灌醉,再補一刀收人頭,簡單快捷。
前提是得知道這個東西的有效期是多少。
若是時效太短的話,那就以此研究一下,研究出類似的東西。
殺手秦陽沒貿然行動,也沒去追。
他的狀態,只要不瞎的人,立刻能看出來有問題。
來日方長,先收集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