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是地中海,兩眼茫然無神,渾身都透著油膩味的死胖子,緩緩的扭轉腦袋,死魚眼看向了水幕的下半部分。
這片恍若天幕的水幕上,數不清楚的死靈,人族數量也眾多,但是所占的比例并沒有那么高。
百舸爭流,逆流而上,為的就是從這片天幕里爬出去,爬出這片純粹的死亡地帶。
所有在這里的死靈,沒有爬出去的,最后都只有一個結局。
跌落黑海之中,被那些永世都無法解脫的死靈,拉入還海中,哪怕被海中出現的巨大怪譎吞噬,也未必能得來解脫。
反而可能會在怪譎的腹中,遭受不知多久的折磨,求超脫此地不得,求解脫亦不能。
每一個能出現在這里的死靈,生前都是一方俊杰,亦或者是留下過傳說的人物。
沒有人念叨,無名無跡,還不是什么大佬的生靈,死后根本沒可能出現在這里。
茫茫黑海,便已經是眾生最終的歸宿,他們會化入此地,所有的一切,都會融入到其中,再也沒有了自己。
當有朝一日,他們在世間的痕跡消失,再也沒有人會提起他們的名字。
那才是真正的消失,比死亡更徹底的,消亡,什么都沒有了。
當那些真正有能力,來到黑海盡頭,看到這片天幕之后,他們會做什么?
逆流而上,爬上去。
哪怕他們自己可能都不知道上面有什么。
未知,也比一眼望到盡頭要好。
在這片無邊無際的黑海里,每個死靈的結局,都已經注定了。
未知起碼也可能會有不一樣,不一樣就是希望。
當沒有了希望之后,跟死了也沒什么區別了。
不是每個人都能認清這一點的,這里絕大多數的死靈,不管還有沒有自我意識,他們做的其實只是盲目跟風而已。
地中海死胖子耷拉著死魚眼,看向了下面的秦陽。
他的載具是一本書,如今這本書上,開始書寫秦陽的故事。
這代表著,秦陽是新出現的死靈里,最有資格跟他爭流的人。
他已經在這個位置,待了不知道多久的時間了。
似乎只差一點點,他就能從天幕上一躍而起,徹底登上上一層,去往那未知的地方,徹底離開這片只有消亡的死亡低階。
可是他一直無法跨越過去,那一步如同天塹,永遠無法跨過。
他在等一個人,等一個可以與他爭流的人,因為之前每一次前進,都是爭來的,每一步前進,都是踏著別的死靈的骸骨。
他的死魚眼里,慢慢的泛起一絲情緒,他想了很久,才想起來,這個叫做高興。
是啊,他很高興,終于有人來跟他爭一爭的,而且看樣子,似乎還是一個人族。
書籍上,依然有工整的字跡自行浮現,描寫著以秦陽為主角的故事。
“一切安穩,秦陽原以為終于可以休息一段時間,哪想新的變化出現了……”
當字跡到了這里的時候,黑色的字跡,慢慢變成了紅色,像是用鮮血來書寫的一般。
秦陽揉了揉腦袋,總覺得最近是不是睡多了,總有些昏昏沉沉,人也有些萎靡。
不過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然長眠,還是干正事吧,先徹底解決了后顧之憂,完成了小本本上的待辦事項,有的是時間慢慢休息。
秦陽振奮了精神,走出了絕地莊園。
一切都仿若重新走了一遍,沿著秦陽的記憶,一件事一件事的出現。
去永夜之地,殺鸑鷟,去大燕,干掉老皇帝,成為了德帝,去念海,斷嬴帝超脫之路,在魁山,最后一劍,斬滅了嬴帝與自己的生機。
再次來到黑海,乘坐孤舟,一路來到黑海的盡頭,在這里,他與無數其他死靈爭斗不休,百舸爭流,爭那最后能越過天幕的機會。
然后,當他一路順著天幕,逆行而上,他看到天幕的最頂端,一個劍眉星目,一臉憂郁氣質的帥哥,盤坐在一本巨大的書上,支著腦袋,靜靜的看著他。
這帥的掉渣的帥哥的書中,自行浮現出鮮血書寫的文字,文字的內容,便是當下的畫面。
然后,事情還沒發生,新的文字便出現了。
“小說家開始譜寫故事,秦陽陷入到新的故事之中,成為了小說家筆下的主角……”
眨眼間,秦陽的意識一陣模糊,再次睜開眼睛,他出現在了黃泉魔宗。
他揉了揉腦袋,良久之后,才喃喃自語。
“噬心蠱可能還有未知的影響,
竟然有些失神了……”
從噬心蠱事件開始,秦陽成為了故事之中主角的故事的主角……
一切,也都跟他記憶之中一樣,只不過這一次,時間更前,秦陽更弱而已。
但這一次,秦陽失神的時間越來越多,他總會生出一種疑惑。
他總覺得自己失去了什么,但是慢慢的,他發現,他似乎不知道在什么時候,掌握了一些,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東西。
有一些能力,就像是拾取技能一樣,莫名其妙的出現,仿若天生就會施展。
但依然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就像剛才,他無意之中,施展了一個神通,黃泉魔宗的一個弟子,莫名其妙的不能修行,不能施展秘法,什么都不能了。
就像是……
挨了一發沉默。
一切都如同往常,一切都在按照巨大的慣性,秦陽心底安排的慣性,按照安排好的劇本,繼續前行。
當他從噬心蠱事件開始,再次走完了行程,再次來到天幕,看到那個支著腦袋,靜靜的看著他的大帥哥時,那種巨大的違和感和似曾相識的感覺。
終于再也壓制不住了。
秦陽揉著腦袋,運轉思字訣,消耗大量的力量,將他已經忽略,出現破綻的地方,重新挑出來整合起來。
于是乎,他看到了,那個大帥哥的書上,正在連載的故事之中,新的血字出現了。
“秦陽終于堪破了故事,認清了他陷入到了故事,成為了故事主角的事情,他運轉力量,迸發出了化作死靈之后的最強一擊……”
黑色的光刃,沖破了天幕,那個大帥哥的身體,化為齏粉,消失不見,而那本書,也慢慢的幻化成虛影,最后徹底崩碎成煙氣,消失的無影無蹤。
秦陽腳踏孤舟,一路逆行而上,很快就沖到了小說家的位置,他踏著小說家的位置,一躍而起,沖出了天幕,那片逃離沉淪黑海的新世界。
地中海死魚眼,努力睜大了眼睛,看著書本上新出現的字跡。
他讓秦陽在故事的故事之中跳出來,但是這件事本身,卻還是故事。
而真實的天幕上,載著秦陽的孤舟,一路逆行而上,速度很快,遠超其他死靈。
當秦陽的孤舟,來到書本前的時候,秦陽雙目無神,一躍而起,如同要跳出天幕一般,跳向了書本。
他的身形,慢慢的縮小,
如同躍入一個世界,投向了那本書。
地中海死魚眼咧著嘴笑了起來,但是笑過之后,他卻忍不住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他以為來了一個很特別的死靈,足夠成為他踏板的死靈。
這個叫秦陽的,故事非常好,可是也僅此而已了,他生前的能力很多,但沒想到,依然如此不堪一擊,其實跟其他死靈,并沒有什么區別。
他還要繼續等下去了,等著下一個,有資格成為主角的死靈出現,只是到了那天,不知道,他會不會連自己是誰都忘記了。
噢,他已經忘記了,他不記得自己叫什么了,他只記得自己有一個身份,叫做小說家。
曾經是人族。
小說家耷拉著死魚眼,沒了精氣神般,繼續呆呆的坐在那里。
但他沒有注意到,雙目無神的秦陽,在跳入書本的時候,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樣。
回過神,秦陽回到了青林城,他坐在自己的店鋪門口,曬著太陽,百無聊賴的等著生意上門。
然后,他痛苦的揉著腦袋,一把黑劍,仿若斬碎了界限,腦海中一個個夢境所化的光球炸開。
所有屬于他的記憶,在短暫的割裂之后,再次回歸。
半晌之后,他抬起頭,看著日頭,換了個姿勢,微微耷拉著眼皮,繼續曬太陽。
“嘿,沒想到,死了之后,竟然還能再次曬到太陽,這感覺可太真實了。
不,這本來就是真實的,我曾經切身感覺到過的。”
秦陽美滋滋吃著便宜的靈果,樂呵呵的跟隔壁的雞賊掌柜打招呼,貪婪的享受著這一切。
那個什么小說家,當他是瓜皮么。
明明都已經察覺到哪不太對勁了,再看到小說家,看到他譜寫故事的能力之后,難道不會去想,他看到的那些,經歷的那些,甚至堪破故事這件事本身,都只是故事?
尤其是最后,被一擊砍死,這個結果太粗糙了,都沒嘴炮兩句,也沒感慨兩句。
前面的故事,完全是以他的記憶為核心。
說明,那些故事,九成九的書寫人,都是他這個故事主角,之有沒有發生的事,才是小說家自行補上的。
他補的這個結尾可真是太不符合他性子了。
殺了人沒超度就算了,還不逼逼兩句?
老實說,秦陽對跳出天幕之后,會遇到什么,并沒有太大期望。
要么就是跳過去之后就真的死了,消失了。
要么就是過去之后,回到了人世間。
再要么,就是真正的死后的世界,說不定還能見到一些老熟人。
然后再找到復活的辦法,亦或者,在死后的世界,過的太爽了,不想回去了,那就等著自己在意的人下來。
當生與死,成為一種狀態,而非永遠的失去自我,那在哪又有什么區別。
自從連自己都超度不了自己,變成這種鬼樣子的時候,秦陽就什么都看開了。
小說家失望之余,最后看了一眼,書籍上新浮現的故事。
算是補全一下之前缺失的部分,他挺想知道,秦陽的能力是從哪來的。
在故事的最初,應該會有的。
然而,他看著浮現出的字跡,一雙死魚眼,慢慢的睜開,忽然一個激靈,來了精神。
“秦陽曬了半天太陽,回到房間,美滋滋的睡了一覺,起床之后,又曬了個朝陽,參悟了一會兒法門,繼續曬太陽……”
字跡唰唰唰的浮現。
“秦陽曬了半天太陽,參悟法門,泡了壺茶,睡了。”
“秦陽參悟法門,吃了頓油潑面,繼續曬太陽。”
“秦陽……”
字跡如同流水一般的留下去,不,這已經不是流水了,這叫瀑布。
唰唰唰的幾年時間過去了。
秦陽什么都沒干,每天例行的曬太陽,參悟法門,泡茶,偶爾吃一頓飯。
小說家已經沒有心跳的胸口,開始劇烈起伏,他的頭頂開始冒煙,身上的死氣化作狼煙,直沖天際。
一雙死魚眼,都快要瞪出眼眶了,手指指著唰唰唰浮現的故事,全身顫抖。
“這……這……”
他的額頭,青筋畢露,表情愈發的猙獰,跟瘋了似的,在腦門上抓出幾道黑痕,本就不多的頭發,被抓掉了一大半。
就在這一會兒的功夫,書籍上的字跡,流轉過去的時間,已經有二十年了。
故事什么變化也沒有,永遠都在重復第一天。
小說家實在忍不住了,他伸出手,掌中出現一支大筆。
他在唰唰唰浮現出的字跡最后,親手寫上了幾個大字。
“秦陽死了。”
然而,當他寫出來這幾個大字之后,新的字跡又出現了。
“秦陽死后來到了沉淪黑海,見到了小說家,再次陷入到故事之中。”
“秦陽曬了半天太陽,參悟了半天法門,還做了一套卷子。”
“秦陽……”
小說家喘著粗氣,眼睛里滿是血絲,他忍不住了,哀嚎一聲。
“夠了!你贏了!”
他當場折斷了手中大筆,將筆狠狠的摔在書本上。
眨眼間,他跟瘋了似的,將一頁頁書籍撕下來,所有屬于秦陽的部分,全部撕下來!
將其丟回到秦陽的孤舟上。
那一頁頁紙上,秦陽兩個大字飛出,慢慢的凝聚成秦陽的身形。
秦陽睜開眼睛,看著這片死寂的世界,頭頂上再也沒有太陽。
再看看對面的地中海死魚眼,秦陽不禁露出一絲失望的神色。
得了,這次應該不是故事了。
“我都不介意讓你窺視我的人生,你怎么先撂挑子太監了?你還是不是人?我們商量一下,你讓我再進故事,行不?”
小說家氣頭頂冒煙,面容扭曲,他一把抓住折斷的筆,甩給秦陽。
“筆給你,你來寫!快,寫死我!”
他完全無法忍受,他筆下的故事,變成那副鬼樣子,硬生生的從故事變成了二十多年的日記,每天還都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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