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鹽微微昂著頭,將最后一縷血煞之氣吸收掉,兩個手下神形俱滅,他才沉著臉,死死的盯著秦陽。
“你叫左遇是吧?”
“恩。”
梅鹽心中遏制不住的殺機不斷涌出。
秦陽這個名字,他到了這邊之后,除了在牧師那提過,也就是在十方帝尊那提過一次。
但是也僅僅只是提到了而已,在大荒的很多事情,他也沒有跟人說過。
哪怕是如今死死抱著的大腿,有些東西,他一樣沒說,縱然是說的一些是,也都是傳聞。
至于傳聞,真的關注秦陽這個名字的人,恐怕也不會真的信了。
幾百年過去了,他早已經不是當年滿心彷徨,內心還有些糾結的梅鹽,也不是那個逃遁的時候,跌入十方界的梅鹽。
最起碼,當他的實力攀升之后,心里特別清楚,當年若是有人想讓他死,先讓他跑三天,對方一個念頭,也能讓他死的徹徹底底。
他自己都十分清楚,他出現在十方界,根本不可能是一個意外。
從頭到尾,都是被人掌控的。
所以,才有了他左右橫跳,最后坑了牧師一波,當做投名狀的事。
只有這樣,他才能擺脫原來的境遇,而不是被當做大荒的眼線和臥底,前途盡無,說不定什么時候,他的價值被榨干了,便會被棄如敝履。
他要改變這種情況,投名狀就不是那么容易達成了。
想方設法的幫著十方帝尊坑到了牧師,就是最好的投名狀。
次一級的,便是費盡心思坑死彥穢。
總之就是要結下死仇,再也沒辦法反復橫跳。
徹底斷了本來就沒什么前途的后路。
如今看到眼前的左遇,他自忖反應還是太大了。
太沖動了,甚至有些沒由來的沖動。
他不應該干掉自己的手下,只要出手,就沒法說清楚了。
他應該毫不猶豫的將這個左遇抓住,將其獻給十方帝尊,這才是符合他現在人設的選擇,如此反而顯得更加坦然,對十方帝尊毫無異心。
可他已經來不及后悔了,人已經死了。
秦陽看著面色變幻的梅鹽,咧著嘴笑了起來。
他比梅鹽自己還要了解他自己。
未必是對事跡、人生經歷的了解,而是對梅鹽這個人最根本內心的了解。
人最難的就是認清自己到底是個什么人,絕大多數的人,可能一輩子都沒法徹底認清自己。
人本身就是世界最復雜的東西,人心更甚。
只有在面對一些變化的時候,在面臨突如其來的抉擇時,這種自己都不知道的東西,才會忽然冒出來。
比如一個往日里的好好先生,溫柔和氣,才華橫溢,堅毅且刻苦,可是在面對突如其來的生命危險時,卻拋開了自己女朋友逃掉了。
比如一個坑蒙拐騙,吃喝嫖賭,自私自利,五毒俱全,張口就口吐芬芳的混子,在看到小姑娘有危險的時候,沒過腦子都先出手救人了。
在發生一些突如其來的抉擇之前,他們自己恐怕都從來沒想到過自己會這么做,也不認為自己會這么做。
這只是最簡單的例子。
而如今,秦陽笑的很開心,他直接上門,想讓梅鹽當他的線人,給他提供情報,就是因為他篤定梅鹽是個什么人。
現在看來,進展比預期還要順利的多。
自己的名字,在梅鹽心中,已經成為了一個心魔。
只是一個名字,就會讓他感覺到巨大的危險,以至于會直接激起他內心最深處的本能,連面對都不敢。
所以,他不敢直接動手殺了左遇,反而先殺了自己的手下,只是為了滅口。
這是他不用過腦子的本能里,所能避免危險,最直接最簡單有效的辦法。
雖然這個本能做出的選擇,其實是錯的。
在十方帝尊那里,他有瑕疵了。
現在再動手滅口,那更是錯上加錯。
而在秦陽這里,他有把柄了。
很簡單就出現的把柄。
“你要是想動手,就盡管動手吧,死亡并不是結束,是另一種開始而已。”
秦陽眼看梅鹽的殺機已經近乎爆炸,緩緩的開口。
他又不是為了搞死梅鹽,他只是想從梅鹽這弄到情報而已,打是不可能打的。
梅鹽全身的煞氣貼著體表,如同沸騰,他喘著粗氣,眼白都漸漸消失,魔氣開始涌出,整個人也近乎魔化。
他聽出來了,這個左遇,是在告訴他,動手滅門也沒用。
左遇是光明正大的進來的,這方面倒是無所謂,可若是殺了左遇,又冒出來一個右遇呢?
秦陽有能力,直接避開了十方帝尊的天羅地網,避開了所有人,弄來一個人,就必定有能力弄來第二個人、第三個人。
他是個聰明人,短暫的失態之后,立刻明白自身的處境。
他壓下了殺機,忽然一掌拍在秦陽的肩膀上,魔氣涌動,直接封了秦陽體內的真元。
“我會直接將你帶到戒律司。”
“恩,懸崖勒馬,這的確是最好的選擇,錯一次可以,一錯再錯,就是有問題了。”秦陽點了點頭,一臉認同。
這句話絕對是出自真心。
站在梅鹽的角度,直接認下現在的過錯,將自稱秦陽派來的左遇,送到戒律司,等同于直接交給了十方帝尊。
如此便等同于止損,雖然有負面影響,卻也不是真的沒辦法了。
若是不這么做,便徹底走歪了,再想下船就難了。
梅鹽再次一伸手,封了秦陽的嘴,讓他說不出話來。
他滿心糾結,內心瘋狂的左右橫跳,分析利弊得失。
他現在非常確定,這個左遇根本不在乎生死,是真正的視死如歸。
恩,一定程度上,的確是視死如歸,只不過梅鹽理解的不太一樣,在秦陽這,“視死如歸”這四個字,是字面意思。
梅鹽開始斟酌,若是讓這種家伙,進了戒律司,會發生什么?
左遇的遭遇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左遇會在那說出來什么?
若是不捅出去,自己便是被其抓住了把柄,只會越陷越深,被其所掌控。
梅鹽閉著眼睛,沒理會在一旁口不能言,身不能動的左遇,一個人不斷的思索了良久。
第一,以現在的情況,絕對不能讓這個左遇,落入到戒律司的手中。
既然左遇敢如此明目張膽的來,自然是篤定他不敢做出什么,而且這人一點都不怕死,也不怕可能會遭遇到的事情。
這么多年來,梅鹽真的見過這種人。
戒律司里,被抽出神魂點天燈,耗費八百年,被活活耗到神形俱滅,也依然死扛到底的狠人,他是親眼見過的。
第二,也不能因為一個把柄,交給對方更多的把柄。
如此反復下去,他再無回頭之路,只會被對方捏的死死的。
良久之后,梅鹽睜開眼睛,一揮手,散去了魔氣,不但解封了秦陽的嘴巴,連封印的真元,都一同解開。
“秦陽到底想要干什么?”
“很簡單,只是想從你這知道一些事情而已,你能知道的事情,僅此而已,別的什么都不需要你做,你不用太緊張。”
“好,秦陽想知道什么?”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來傳個話,到時候你會知道的。”
秦陽聳了聳肩,直接轉身就走,走出兩步之后,回頭看了一眼。
“我可以走了吧?”
“你走吧。”
秦陽想了想,回頭伸出手。
“有什么身份證明么?隨便給一個,下次我再來找你的時候,方便點。”
拿到了一個令牌,秦陽晃晃悠悠的離開。
現在當然不問啊,問什么問,現在問問題,萬一牽扯到比較敏感的,那不是把梅鹽往死里逼么。
他可不想讓梅鹽去死,反倒是還想讓梅鹽更加受到重視,讓他的地位一點一點的攀升上去,要讓他的重要性無可取代,備受十方帝尊信任。
秦陽要給他搭梯子,順便跟十方帝尊隔空聊聊。
秦陽心情不錯,離開梅鹽這里之后,還去城里的特色美食店鋪,好好品嘗了一下。
另一邊,在秦陽離開之后,梅鹽立刻認真的布置陣法、禁制,將整個房間封鎖,確保徹底封閉之后,拿出一個小箱子,從里面小心翼翼的拿出一個金屬圓盤。
他將自己的身份令牌插入到金屬圓盤上,神態恭敬且拘謹。
“屬下梅鹽,有十萬火急之要事,請司主大人法駕。”
幾個呼吸之后,金屬圓盤之上,有一股森冷如獄的可怕意志降臨,一個人影驟然凝聚出來,從神光之中走出。
來者一襲黑衫,雙鬢微白,神情淡漠,目中似有無數玄奧不斷輪轉,看似什么氣息都沒有,反而給梅鹽莫大壓力。
這是十方神朝戒律司的司主,叫法都跟大荒那邊不太一樣,權柄也大的多。
十方帝尊基本不管是,這戒律司幾乎都成了巔峰時東西二廠。
只要十方帝尊不出面,那整個十方神朝,權力最大的,便是這位戒律司的司主。
他自顧自的坐了下來,瞥了一眼梅鹽。
“說吧,有何要事。”
梅鹽略有些緊張,自是知道,直接召喚司主,可以是可以,但若是事情不夠分量,那他就死定了。
所以,梅鹽言簡意賅,先上猛料。
“剛才有一個名為左遇的修士來找屬下,自稱是秦陽派他來的。”
“嗯?”司主眼皮一抬,目光驟然變得銳利。
他沒問什么秦陽,哪個秦陽,梅鹽這個時候能說出口的,只有一個。
而現在他來了,人卻不在,肯定還有什么可說道的。
司主頷首道。
“詳細說說。”
“屬下萬分確定,此人不是信口開河,他的確是秦陽派來的,他說,秦陽想要從我這知道一些情報,具體是什么他沒說,只說了以后會有人聯系我。”
說到這,梅鹽立刻單膝跪地,沉聲道。
“屬下自知事關重大,此事乃是帝尊特意囑咐過的,屬下便當機立斷,擅自做主,先將兩名聽到的人滅口。
又覺得這是一次機會,便假意應下,暫時拖住,留下線索,放長線釣大魚,比如那個左遇說的,以后會聯系我的那人又是誰。
事非得已,還請大人降罪。”
梅鹽低著頭,心神忍不住跳動,這就是他想到的解決辦法。
兩難局面,都不去選擇,直接施展出了傳統藝能,反復橫跳。
應是將這件事說成了他靈機一動,做事果決,轉而將頭疼的問題,直接丟給了上面。
司主俯瞰著跪伏在地的梅鹽,看了兩個呼吸之后,忽然笑了起來。
“你很聰明,起來吧,做的不錯,你繼續跟對方保持聯系,除了陛下之外,不要讓第三個人知道。
我許你隨時隨地聯絡的權利,有任何事情,立刻匯報。”
“謝司主大人。”梅鹽暗暗松了口氣。
可是下一刻,他便看到一只黑手,從他的胸口探出,掌中握著他還在跳動的心臟。
一個只有兩只手,通體漆黑,形如豺狗的怪物,破開他的胸膛鉆了出來。
怪物兩只手捧著他還在跳動的心臟,狠狠的撕咬,一時之間,梅鹽面色慘白如紙,卻半點反抗之力都沒有,只能眼睜睜的看著。
劇烈的痛苦,不斷的沖擊他的神魂,沖擊他的意識,全身每一根毛發,仿佛都在承受著千百倍的噬心之痛,而他連慘叫都叫不出來。
直到一顆心被啃噬了一半,那怪物才將其粗暴的塞回了梅鹽的胸口。
眨眼間,怪物消失不見,梅鹽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只有點點血跡,卻連傷口都看不到。
胸中跳動的心臟,也完好無損。
司主站起身,淡漠的看了一眼梅鹽。
“有什么事,立刻匯報。”
話音落下,司主的身形,化作神光,消散的無影無蹤。
梅鹽趔趄著找個了地方坐下,面色蠟黃,跟大病了一場似的。
他知道,他的一點小把戲,被看穿了,但同樣,司主也很贊成他說的這種處理方法。
想要情報啊,容易啊,整個十方神朝,還有什么地方的情報,能比得上戒律司?
那給什么,怎么給,就有講究了,這就是掌握主動權了。
城中吃著一種類似火鍋東西的秦陽,正吃的開心,他眼角瞥了一眼梅鹽所在的方向,咧著大嘴,更下飯了。
看來梅鹽發動了秘技,反復橫跳。
真不枉自己這么看重他。
就是不知道剛才降臨的人是誰,看情況應該不是十方帝尊,那估摸著就是戒律司的一把手了。
十方界里,毫無爭議的天字第一號情報來源。
秦陽心情大好,揮了揮手。
“小二,再來一盤肉,只要脊柱內側的那塊,你可別糊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