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富姬帶著3名隨從出新鄭門,沿著官道踏上了漫漫旅途。此時她已經換上了一身短打扮,外披一件褙子,頭發也用軟幞頭包了起來。不仔細看就是位面目清秀的青年文士,但馬鞍后面掛著的樸刀則表示著這位也不太好惹。
真正不好惹的還是后面牽驢而行的三名男子,他們的身高幾乎一致,全在一米八左右,不管年紀大小一律粗壯有力,表情和平常人稍有差別,但也說不出是什么地方不一樣。
最大的不同是他們每個人都背著一張黑漆弓,那玩意一看就不是民間之物,越是斑駁就越顯得有故事。在驢背上還有各自的近戰武器,兩把樸刀和一根短矛,摸樣也都不新,比尋常的武器還要粗壯一些。
“施銅,我們可像販貨客商?”富姬詢問的是最靠近自己的那個人,他年紀可不小了,五十歲上下,灰白須發,頭上戴著斗笠,總是半低著頭。抬頭時才會發現他的左眼是癟的,眼眶上下有道深深的傷痕,很明顯是被利器砍傷過。
據他自己說16歲就入了驍騎下軍,治平四年更戍去了熙州,在種諤和韓絳指揮下參加過攻打綏州嵬名山部、撫寧、啰兀城等一系列大戰,后來在一次小遭遇戰中被敵軍砍傷了眼睛,五年前退役。
宋朝禁軍募兵制,低級軍官和士兵干到60歲可以退役,但不除軍籍,國家發一半的俸祿直到死。對于傷殘兵將無法繼續服役的,當地政府給房子給地,免稅到死。
不管這個法令執行的徹底不徹底,在宋朝當兵應該是中國歷朝歷代最幸福的事兒了,比后世還強,不至于讓前線將士流汗流血奮戰之后,回到家鄉再流淚。
施銅是個老絕戶,他也拿到了朝廷的補貼,但常年的征戰生活讓他不太適應當平民百姓的生活,與街坊鄰居相處的也不太好。
一年前因為瑣事失手打傷了人,結果把僅有的養老棺材本都賠進去了。更因為面目有傷殘,一般人家還不敢雇傭,只能東一天西一日的打零工,生活得很艱苦。
另外兩個是親兄弟,剛剛四十歲出頭,和施銅一樣都在驍騎軍里服役,不過是上軍,當的還是最危險的偵察兵。
三年多前在西夏境內執行偵查任務時兄弟倆遇到了西夏騎兵,哥哥被箭射傷了胳膊、弟弟掉下戰馬摔斷了左腿,拼著命搶了一匹馬才跑回來。
命倒是保住了,可一條胳膊和一條腿全落下了傷殘,哥哥的左臂一到陰天下雨就疼,不能用太大力氣;弟弟干脆成了個跛子,倒是不影響作戰,可按照禁軍的標準也不能再服役了,需要轉到廂軍當后勤部隊。
兄弟倆心氣還挺高,誰也不愿意去廂軍,干脆以傷殘為由拿了撫恤金退役回家。但他們和施銅有同一個問題,就是當兵時間太長,在戰場上見慣了生死,受的刺激可能有點大,不太適合過太平日子。
除了打仗之外啥都不會,想學著人家做買賣,但遇到問題三句話沒說完就喜歡動手,買賣很快就黃了,賣命換來的產業也賠光了。
他們倆比施銅還慘,施銅好歹是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可他們還得養活老婆孩子呢。有了富姬的工錢,一家人能好好過上一年多,或者再去干點小本生意啥的。
“半分不像!”老頭說話時就透著一股子狠勁兒,又耿又倔。
“花掌柜生得一副好面皮,任憑如何打扮也不像經常行走在外的粗漢子。蘭州我們兄弟駐守過,除了風沙和蕃族鳥都沒一只,多是運糧草才去,販貨之人少見。”可能是怕施銅說話不好聽得罪了雇主,蔣大郎趕緊把話茬接過去解釋了一番。
“先去延安府,說不定你三人可以不用去蘭州了。”富姬想的還很周到,連自己的姓氏都改了,到底去蘭州做什么也絕口不提,只說是去販貨。
“延安府?花掌柜,我們可是說好30貫到蘭州,剛出城又變了地方,難不成要糊弄我兄弟不成!”
別看蔣大郎比施銅會說話,但他比施銅更看重這筆酬勞,去蘭州和去延安府的價格肯定不一樣,當下就拉住驢子不走了。
“無論延安府還是蘭州,說好30貫就是30貫,多走少走看你們的運氣。”
富姬和禁軍不能說朝夕相處,但也沒少接觸,這些軍漢的脾氣早就有所了解,輕易不會被嚇住。扔下一句話,腳后跟輕磕馬腹加快了前行速度。
“自是使得,我們兄弟一向好命,二郎瘸著腿都能跑回來!到延安府好、延安府好!”一聽還有這等好事兒,蔣大郎立馬又笑了。
“休要鼓噪,30貫到蘭州,應了便是應了,不可壞了我等名聲。花娘子非等閑人,驢背上馱的都是書,你等可見過運書冊去邊關販賣的?”
別看施銅只有一只眼,但挺賊的,他自打見到這位自稱花掌柜的女人就覺出了不對。一個年輕女人出遠門,既沒有家人也沒有仆人相伴,卻要找自己這樣的老兵護衛,本身就有點反常。
而她所帶的貨物更是奇特,都是書。在邊關混了十多年,宋國、夏國、吐蕃的商販見得多了,很少有單獨販運書籍的,更沒見過一個女人跑那么遠販貨。
“未見過,按說寺廟也不會找一位女客做這種事……”蔣二郎跛著一條腿走在最后,他也對這位花掌柜充滿了好奇,只是沒哥哥話多。
“難不成是跳貨郎!若是被邊軍抓到那可是要杖一百的,她這小身子一個吃不住,我等的工錢找誰去要?不成,我去問個清楚!”被弟弟一提醒蔣大郎突然想起了什么,越想越不安,當下就要追上前去找花掌柜分說。
“莫要多事,我等只應允送到蘭州,她過不過邊不關我等的事兒。若真是跳貨郎,我倒要高看一眼。能坐此營生的無一是單打獨斗,背后定是有靠山。且到延安府看看分明,你兄弟我不管,我的事兒你們也不要管。這窩囊日子早就不想過了,左右都是死,不如死在馬背上痛快,就怕人家嫌棄不收這把老骨頭。”施銅沒什么情緒的時候就挺嚇人的,再多點表情簡直就像個活鬼,那條傷疤兩邊的臉龐都錯位了。
“……”蔣大郎聽了施銅的話先是一愣,然后迅速回頭和弟弟交換了一個眼神。也不知道他們是怎么溝通的,反正兩個人先后都點了點頭。
“銅大哥,也帶上我們兄弟如何?你見得多,邊關識得人也多,都是軍中兄弟,萬一碰上了也好講話。我兄弟不敢講還能上陣廝殺,可對付那些蕃族依舊是好手,她憑什么不要咱們!”還是蔣大郎出面,百分百肯定了施銅的猜測,還列出自己三人的優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