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兒是說此鐵可用!”王韶也沒在屋里坐著喝茶,他對院子另一頭的蜂窩炭作坊很好奇,端著茶杯坐在窗前目不轉睛,聽到兒子的匯報立刻起(身shēn)要往外走。
“合不合用還要再等幾個時辰,孩兒看到此處建有鐵作,不妨讓駙馬把爐中之鐵鍛成箭頭,孩兒一試便知。”
王厚趕緊把父親攔住,高爐可以煉鐵不意味著煉出來的鐵就好用,還要經過鍛打才能知道(性性)能,雜質太多,不管如何鍛打也成不了好鋼。
此時洪濤并不在意屋內,也不在高爐旁邊,他跑到湖邊和武四以及幾個年輕后輩蹲在地上玩沙子呢。
這一堆沙子不是普通沙子,它們的成本算起來比糧食還高,是專門用槽船從建州拉來的海砂。這還不算完,還要經過浸泡、清洗、過篩等多道工序,把粗細不同的沙礫區分開來,才算初步合格。
用這么金貴的沙子干什么用呢?除了鑄造沒別的用。這就是最低等級的鑄造砂,再按照比例加入細黏土和煤灰,就是可以用于鑄造的型砂了。
使用焦炭為燃料的土高爐,煉出來的一般都是生鐵,含碳量較高,硬而脆,無法鍛造只能鑄造。比如鑄鐵爐子就是用生鐵,還有鑄鐵鍋。
想把生鐵去碳,除了繼續用平爐分離加(熱rè)外,還有一個笨辦法就是不停的加(熱rè)鍛打,讓生鐵里面的碳磷硫雜質剝離,得到的就是百煉鋼。再鍛打下去,鋼塊的含碳量就更低了,最終就是熟鐵,古人稱為柔鐵。
現在平爐還不能用,洪濤又必須證明給王韶父子看看自己的煉鐵爐確實好用,讓武家人掄大錘鍛打也不是不可以,但那樣做太低端,既耗費人手又顯示不出駙馬的神奇。
于是洪濤就打算弄個比較小的鍛錘出來,這時候就體現出平時沒事就下一步閑棋的優勢了。有了經過不斷試驗、技術相對成熟的齒輪組變速系統,利用水車做個凸輪式鍛錘基本沒技術難度,只要能把錘體鑄造出來就成。
“此處喧鬧,老大人請隨下官去大奧中一敘。”安排完鑄造砂模的事,洪濤才顧得上過來招呼王韶父子。
這時已經到了中午,吃慣了三頓飯的人肚子肯定餓,不管這父子倆樂意不樂意,這頓中午飯肯定是要吃的。但不能在作坊里和工匠們一起吃,那樣太失禮,干脆換個稍微講究點的地方。
“都尉不用照拂老夫,厚兒自幼跟在我(身shēn)邊征戰,此處比軍帳還要強上幾分。”王韶不想離開,他的興趣也被勾了出來,還等著看出鐵水呢,一點也沒覺的餓,更不覺得此處簡陋。
“大奧之上還有軍中利器,老大人不想看看?”他不餓自己還餓呢,既然勸不走那就誑走。
“哦!既然如此,恭敬不如從命。厚兒,你且在此守候,為父去見識見識都尉大人的利器。”果然,一聽說還有好東西王韶坐不住了,但也沒放棄煉鐵爐,把兒子留了下來。
大奧里確實有好東西,此時正架在窗口,手臂粗細、兩尺來長、一頭大一頭小分為三節,通體由白銅打造,兩頭還鑲著紅銅云水紋,一看就是王大郎的手藝。
這個人和彭大算是無可救藥了,讓駙馬罵了這么多次依舊死不改悔,干點啥都得把手藝展現出來。
“從小頭望出去,左右擰動大頭調整即可清晰。老大人慢慢看,我去去就來……”望遠鏡已經造出來一段(日rì)子了,除了王冠之外誰也不知道。
它的整體結構并不復雜,就是磨制鏡片很耗費人力。之所以做成這么大個,也是由于鏡片的焦距所致。洪濤沒敢拿出去四處顯擺,而是藏在了大奧中做為原型。
效果嘛,用王冠的話講,此物最適合用在海上。那里沒有遮擋一望幾十里,比任何有經驗的瞭望手都好使,既能為船只提供導航信息,又能提早預防不懷好意的船只靠近。
這一點不用王冠講洪濤也明白,其實在陸地上望遠鏡的功效也不小,尤其是用在作戰中。先敵發現本(身shēn)就是主動權,假如腿短的宋軍可以看得更遠些,無疑是一個大助力。
王韶做為一名有過豐富實戰經驗的老將,肯定也能想到這一層,洪濤跑到隔壁剛吃了兩塊點心,就聽到了他的大呼小叫。無奈,還得放下食物去看看,免得這個老頭太激動把心腦血管撐爆了。
“此物大善、大善!假如當年某家手中有此神器,任它西羌、回鶻還是吐蕃,都不懼也!”
不得不說王韶動手能力還是(挺tǐng)強的,未經任何人指點,只用了一盞茶時間就把望遠鏡的使用方法和功能琢磨明白了。見到駙馬之后連必要的禮儀也顧不上,就差按著洪濤腦袋往目鏡前湊。
“老大人覺得有用就好,也不枉我把它造出來。放在我手中只能是玩物,到了老大人手中就是退敵利器。只是老大人病體虛弱,否則用此望遠鏡不知還要為我大宋拓邊幾何。”
洪濤勉強湊過去看了一眼,糊弄著老頭松了手,這才開始進行下一步說教。老頭的命只能算救過來一半,(身shēn)體上的病好治,心里的病難醫。
要想徹底恢復狀態,必須得給他點刺激,激起求生的本能。政客喜權利、文人好詩畫、將軍嘛,自然是打仗了。沒有了戰爭,他們最拿手的技藝就無從發揮,肯定郁悶。
“……莫要再稱呼老大人,韶這條命是駙馬所救,大恩不言謝。以后不管人前人后,直呼本名即可。只是不知駙馬為何對我這將死之人百般照拂,莫不是王相之意?”
一聽到統兵作戰王韶臉上的血色立刻減弱了幾分,他已經對這件事兒徹底灰心了,朝廷里很大一部分人覺得河湟之地是雞肋,收不上多少賦稅卻需要耗費很多錢糧維持。
即便皇帝想繼續拓邊,也不能一意孤行。舊黨甚至還提出要把當初耗費了諸多錢糧、千萬條生命搶回來的土地再還給蕃人,誰(愛ài)要誰要,反正朝廷不愿意再往里白扔錢了。
王安石也不是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的改革先鋒了,現在是一心撲在新政上,能盡量少刺激舊黨就少刺激。在這種(情qíng)況下自己就算有再大把握,也不可能逆潮流而動。
“非也、非也……我是無意中聽別人提起老大人拓邊之事,覺得如此人物不該一蹶不振,才借王相之名登門拜訪,治病之事也是誤打誤撞。既然老大人看得起我這個廢物駙馬,那我就多說幾句。老大人的病根不在毒瘡上,而在心里。古人云匹夫不可奪志也,老大人心存郁結不得解早晚還會生病。我倒是有辦法可以讓老大人重返邊關,但需給予時(日rì)謀劃。另我乃駙馬都尉,有些事(情qíng)本不該參與,所以有些話不能明說,信與不信只憑老大人一念之差。”
雖然接觸的時間不多,但洪濤覺得這個老頭不像個政客,雖然他是文人出(身shēn),可(性性)格上更像個武人,敢說敢做、不太計較個人得失。如果能和此人進一步交往對自己幫助甚大,冒點險也值得。
“不曾想我朝還有如此一位有擔當的駙馬,比整(日rì)把大義掛在嘴邊之人強百倍。我也不去打聽都尉圖謀幾何,只需講明所需,韶自會斟酌處置。”
駙馬的話王韶聽懂了,他的反應確實不同于常人,既不追問也不回避,等于是什么都答應了,但結果又可能什么都不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