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事先不要讓第三個人知曉,回去之后也不要再去調查此事,更不要和客戶多說什么。心中有堅持是好事兒,但也要學會自己保護自己,這不是幾個人的問題,更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而是咱們內部出現了思想上的偏差,待為父調查清楚自會給出解決之道。我就不多留你了,回去的路上通知你十妹一聲,讓她以最快速度來析津府見我,不妨把貸款的事情透露給她。”
息怒表露于情,洪濤對王八的將來有些擔憂。不是說這樣不好,做一個人挺好,但坐在高位上就不好了。為了避免她太過興奮,還得叮囑幾句。
貸款合同簽了,去通知各地熟悉商人的信使也派出去了,洪濤卻沒了興致。與賺錢相比,促進社的發展方向更重要。洪濤曾經想到過她們會冒進,會和舊官僚系統不停爭斗,甚至趕盡殺絕。唯獨沒想到她們會搞社會性的大運動。
沒錯,就是大運動,這種趨勢不用仔細調查,以洪濤在后世的閱歷,分分鐘能聞到那種讓人熱血沸騰、失去理性的盲從味道,然后就會感到一陣陣的心悸。
如果王八沒多嘴,等自己感覺到,再想攔可就攔不住了。民意這玩意不能輕易撩撥,它是澆了混合油的干柴,只要被點燃就無法撲滅,更不能控制燃燒方向和火勢,誰站錯了位置就會燒死誰,甚至包括點火的人。
什么時候把人性燒光、把資源燒盡、什么時候才會自然熄滅。放眼一望,廢墟一片,不管始作俑者還是極力抗爭者都是輸家。之前所做的努力全白費,之后還要延續幾十上百年深受其害。人的底線拉低容易,抬高可難了。
怎么辦呢?不能急、不能武斷,還是先要把事情搞清楚再判斷其發展程度。殺人很容易,有新軍在手誰想搞事都是徒勞。但殺人解決不了問題,兒童團出身的二百多孩子都是社會的財富,能不殺就別殺。錯也不在她們身上,要怪只能怪自己的引導方式有問題,又缺乏必要的關注。
最先趕來的不是王十,而是歷書云,就是龐皇后的親信太監歷中貴。年初的時候趙傭下詔廢除了西京、北京和南京的設置,三京行宮轉交給當地官府,留守的太監也被遣散。這對大部分太監而言說不上好事兒,一輩子可以依仗的鐵飯碗丟了,雖然拿到了一筆補償,要是沒點持家的本事也不見得能善終。
但對龐皇后和歷書云而言絕對是好事兒,自打新皇登基,歷書云的地位也隨之下降,無法再利用職權為龐家的產業牟利。這時候太監的身份反而成了負擔,遣散之后反而無官一身輕,可以專心致志的照顧買賣。
龐家的生意主要集中在棉紡、服裝、化妝品,除了后者之外,前兩樣都是幽州目前所急需的,其實等城市初具規模之后,化妝品同樣有銷路。
而且龐家在固安建有一座新的棉紡廠,他恰好就在新廠巡視,接到鏢局的通知第二天下午就抵達了析津府,見了洪濤一面,聊了不到二個小時又匆匆離去。
幽州的商業計劃他代表龐家拿了主意,都不用馬上向龐皇后匯報,事后知會一聲即可。這事兒明擺著是個賺錢的大買賣,只是大部分人沒出來罷了。現在攝政王看出來了,不管拉著誰干都是恩賜,不光不能推三阻四,還得趕緊掏錢,能占多大份額就占多少。
王十是跟著開封五金行的馬車來的,既然是煤炭產區,五金行沒理由不插一腿。雖然幾座大煤礦都被劃歸軍事用途了,但煤這玩意從來也不是只在一點存在,礦脈礦脈,一有就是一片,大礦富礦沾不上邊,弄幾座小礦也夠用了。
幽州可比黃河流域冷多了,假如以后這里真的建城,對蜂窩煤和鑄鐵爐子的需要量不是個小數目。現在蜂窩煤和鑄鐵爐子已經不是稀罕物了,也不光五金行一家在經營,競爭還是挺激烈的,要是能提前布局,在未來的市場競爭中就會獲得主動權。
“你現在常駐開封了?”其實監察審計委員會的總部就在開封,王十從開封來很正常,但洪濤每次看到這副男不男女不女的德性就氣不打一處來,沒毛病也得挑點毛病。
“女兒這身軍服可有英氣?”王十早就習慣了這種待遇,從小就是挨批評最多的,長大了也沒啥變化。要是哪天養父看到自己和顏悅色、笑容滿面,反倒很不習慣。
“你不是軍人……”這次王十的打扮還算正常,沒化妝也沒奇裝異服,皮毛大氅下穿了一身新軍軍管的作訓服,看上去確實挺精神,但洪濤依舊能挑出毛病。
“既然爹爹不喜歡,那女兒就換上旗袍,我帶著呢!”王十臉上一點不高興的表情都沒有,放下背包就去拉上衣的拉鎖。
“八嘎,她要是敢把外衣脫了,就砍斷一只手!”幾年不留意,王十已經從大姑娘變成了少婦,至少年紀上是這樣,隨著拉鎖滑落,峰谷和溝壑直映眼簾,晃得洪濤只能歪過臉去,然后就看到八嘎。
“咔噠……”話音剛落,八嘎腰間就傳來刀簧崩開的輕響,只要王十的手再敢往下拉幾寸,長刀就會出鞘,速度非常快,等看清楚時就已經擊中目標了,八嘎說這叫抽刀斬,是刀術中起手式。
“你就不怕哪天出門的時候馬受驚摔死?”王十的手停住了,惡狠狠的盯著八嘎。
“……”八嘎面無表情,連看都沒看王十,雙眼死死盯著拉鎖上的手。
“嘻嘻嘻……女兒只是和爹爹開個玩笑,我先去換衣服,然后再回來陪爹爹說話……”聰明人和笨人交鋒,有時候是能甘拜下風。王十不敢確定八嘎是不是虛張聲勢,更沒必要冒這個險,轉眼又變成笑嘻嘻的德性,提起背包就往外走。
“站住,老實坐下,今天不說清楚你哪兒也去不了。海河港的船只已經備好了,在大宋關不住你,我可以把你送到宸娘的地盤上去。你們都是我的孩子,她肯定不會傷害你的性命,我也就不算太狠心對吧?”
洪濤已經看出來了,這個狡猾的女兒大概已經知道自己為何要找她來,這頓胡攪蠻纏就是在逃避她不想回答的問題,拖時間想出應對之策。既然她知道這件事,不是同案犯就是主謀,那就沒什么需要客氣的,打開天窗說亮話,兒童團里有對待叛徒的規矩。
“……八姐一來幽州我就知道此事會讓爹爹知道,她和那些士紳地主走得太近了,已經忘了我們當初的誓言!”
要說怕,王十在這個世上只怕一個人,不是養父,而是那個歲數更小、手段更毒辣、腦子更好使的異族師姐。從小兩個人明爭暗斗她就沒怎么贏過,所以寧可死也不想落在宸娘手上,那才叫生不如死呢。
“放你娘的狗屁!”猜到王十和這件事兒有關是一種感覺,從她嘴里聽到又是另一種感覺。洪濤真想一把掐死她,促進社那種烏托邦一般的理想已經被自己否定過無數次,本以為她們都改變了,誰承想只是表面附和,骨子里又死灰復燃了。
“我娘娘是大長公主……”王十也挺光棍,反正也瞞不住了,也就不再躲躲閃閃,大馬金刀的往椅子上一座,還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
“別廢話,趕緊交待,誰的主意、誰的主使、從者有誰,統統都寫下來,一個也不許遺漏!”抓到了知情者,洪濤就不那么焦慮了。別看王十七個不服八個不忿的,這種事情她真當不了主使,背后肯定還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