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剛過,從沈陽來的王凱王員外就覺著心頭煩躁。他今次押著一批兵器甲胄到撫順,可到了地頭卻出了點岔子——撫順游擊李永芳李大人發了話,這次的貨不給葉赫部,轉給建州部。
王凱王員外從沈陽的匠造所采購的貨源,也是他自己聯系葉赫的買家,所有銀錢還是他自己墊付。可賺的大頭還是得給沈陽和撫順的各位大人,他只能撈點辛苦錢。只因李大人是撫順的地頭蛇,一文錢不出,賣誰不賣誰,定多少價格還得聽他的。
可這次得罪了葉赫部會有什么麻煩,李大人才不管呢,還是要他王凱王員外兜底。就為這事,王員外煩著呢。他在撫順有自己的庫房宅院,這會坐在家中喝著熱茶,越喝越燥。
“老爺,建州部的麻承塔派人來了,說是所有貨他都收下,下午在馬市交接。”仆人前來稟報道。
“建州部愿意收下也好。給馬套車,貨物運到馬市吧。我過會也跟去盯著。”身寬體胖的王員外拍拍自己肚皮,琢磨著要如何收場。他忽然又向仆人問道:“昨日在馬市出現的那伙喀爾喀部馬隊去哪兒了,有消息么?”
仆人搖搖頭,“小的特意找人問了,只是沒人知道那伙人的去向。大家都猜是不是已經走了,畢竟這撫順關外算是建州部的地盤,他們敢來也是膽子大。”
“哼......,那幫蠻子什么時候膽子小過?”王凱很不屑的說道,“這遼東邊墻之外那年不打幾仗?偏生那些蠻子就是死不絕。我今個眼皮直跳,就擔心出什么意外。”
仆人笑道:“這撫順可是大明的地盤,上下官兵都打點過,還有誰敢來找老爺的麻煩?老爺是有福之人,這一定是左眼跳財。”
“你個狗才倒是會說話。”王凱笑罵一句,又臉色一變,“可老爺我現在是右眼跳。”
憂心也是無用,王凱安排運貨的車隊出了撫順城,順著官道前往撫順關。這短短十來里路,王員外就覺著路邊好些人的眼神極其怪異。這田坎邊握鋤頭的老農,道路上嬉戲的娃娃,還有挑著扁擔出入村莊的貨郎......,這些人看他的眼神都跟看獵物一樣。
興奮到放光的那種。
越是靠近撫順關,王凱越是覺著不自在,可具體那里不自在又說不清。要出撫順關的時候,他特意摸出二錢碎銀子給守關的兵丁,問道:“兄弟,今個有啥稀奇事么?”
守關的兵丁穿著爛軍襖,抓著銹鐵槍,抓著銀子露出一口大黃牙說道:“王員外呀,今個沒啥事啊,一切平安的很。您可是走通李大人關系的,還怕誰不成?”
“話是這么說,可我總覺著要出事。能派幾個兄弟跟著我的車隊么?我擔心待會出了關墻遇到不長眼的,多點人也壯壯聲勢。”為以防萬一,王凱覺著還是要小心些,“事后我請兄弟們喝個酒。”
“這事容易。”守關兵丁樂得混個飯吃,很快就招呼人手過來護衛車隊。聽到王員外會請客,呼啦啦跑過來三四十號人。這讓王員外的管家心疼不已,暗想這些窮兵丁一個比一個能吃,這頓飯得花不少銀子了。
兵丁雖然穿著破爛,可有他們在車隊外保護著,還是平添幾分氣勢。車隊出關,到了馬市。麻承塔早就等著了,這留著金錢鼠尾的蠻族商人主動迎到王凱面前笑道:“王兄弟親自來送貨,實在太好了。銀錢我都已備好,這就開始點驗吧。”
和蠻族做生意有個好處,就是談定的事一般不會出太大的岔子。相比經常說話不算話的大明官員,王凱更喜歡這份痛快。他樂哈哈的拍拍麻承塔的肩膀笑道:“管事大人付的銀子還需要點驗什么?直接搬上車就行了。”
幾百套甲胄和兵器都裝在木箱子里,運貨和收貨的自然要開箱清點。王凱說是不用盤點交付的銀兩,可跟在他身后的管家卻盡職盡責的在履行職責。
而在距離交貨地點大概三四百米外,馬市北面有一片樹林山坡。周青峰騎在一頭騾子上盯著王凱和麻承塔所在的方向。
莽古爾岱領著五十騎左右的蒙古馬隊就在周青峰身后,和卓跟在周青峰身邊看了看對方騎著的騾子,輕笑問道:“小滑頭,你不會騎馬么?”
周青峰一翻白眼,“不會。”
“不會騎馬的,不算男人。”中午的一番話對和卓打擊不小,周青峰說‘葉赫沒救’的時候,她幾乎要崩潰。不過現在看周青峰居然連馬都不會騎,又覺著這小子也不是全知全能,說的話未必就是對的。
莽古爾岱也樂哈哈的對周青峰說道:“我們蒙古男人可都是騎得烈馬,喝得劣酒的真漢子。周小子,你該向我們學學。你酒量太差可交不到朋友,現在連馬都不會騎,明國的人果然還是太弱了。”
“喝酒傷身,我沒這個興趣。騎烈馬么......。”周青峰下意識的扭頭去看風姿卓越的和卓,“我過幾年再說。”
和卓這個葉赫貴女可不是什么嬌弱女子,彎弓射箭,騎馬砍殺,她不但樣樣都會,還樣樣精通。對于周青峰的目光,作為女性的她當即領會。她氣的馬鞭一緊,就想揮手抽周青峰幾下——對她色膽包天的人不是沒有,可當面把她看作‘烈馬’還真是頭一回。
見和卓臉色微怒,周青峰見好就收。他扭頭看向遠處正在交貨的地點,“那幫人已經開始了,動手吧。從右側順著馬市中間的道路沖過去......。”
“看我的。”不等周青峰說完,莽古爾岱揮手一揚,呼的一陣風就從他身邊竄了出去。后頭的蒙古馬隊立刻策馬飛馳,帶著隆隆馬蹄聲向目標殺去。
一陣陣勁風不斷從周青峰兩側刮過,刮得他不得不低頭彎腰抱住騾子的后背。那些蒙古騎兵有意賣弄自己的騎術,嚇唬嚇唬周青峰,想看他出丑。
幾十騎展開沖鋒隊形,揚起漫天塵土。周青峰死死抓住騾子的后頸,方才沒被勁風扯落掉下去。等著莽古爾岱等人全部殺出,留下的和卓嬉笑嘻嘻看著周青峰的狼狽樣,幽幽說道:“你連馬都不會騎,還想教那幫蒙古男人怎么騎馬打仗?他們天生就是干這個的。”
周青峰有點暈頭轉向,他好不容易在騾背上坐直,又氣又惱。對于和卓的笑談,他很痛快的承認道:“是我昏了頭,不知天高地厚。”
周大爺確實沒資格指點那幫蒙古馬隊如何打仗。莽古爾岱看著就像個沒腦子的傻瓜,可他騎馬沖鋒時卻是英姿勃發。其手下的蒙古人騎馬比走路還利索,呼喝之間就竄出去上百米。
蒙古馬隊一出,聲勢浩大,馬市方向頓時亂作一團。沖鋒路上人人躲避,無人敢擋其鋒銳。從藏身樹林到殺到敵人眼前,三百多米的距離只用了不到半分鐘時間,這是一場完美的突襲,對手沒能做出任何抵抗的準備。
當隆隆的馬隊突襲而來,談笑正歡的王凱王員外當即色變。他大罵了一聲,立刻跑向跟自己出來的明軍守關兵丁,“擋住,擋住,把長槍豎起來給我擋住。”
可面對突襲的蒙古人,三十多號兵丁直接把長槍一丟,撒腿就跑。正在卸貨的車隊馬夫們也是呼哨而逃,誰也不想拿自己的小命跟洶涌而來的騎兵對抗。
莽古爾岱沖在最前,手中一柄鋼刀左劈右砍,勢如破竹。周青峰從懷里摸出一個青銅望遠鏡,從鏡筒中看的真切。蒙古馬隊形成一個鋒矢狀的沖擊陣形,每兩匹之間拉開三到五米的距離,這個距離正好可以讓每一名騎手最大程度的發揮攻擊能力。
在莽古爾岱的沖擊路線上不時騰起一道道血污。周青峰看他只是隨意的在馬背上扭動身體,手中的刀刃根本無需用力,只需輕輕劃過,一個又一個阻擋他的人就被鋼刀砍成兩截。
五十多騎的攻擊扇面相當大,沿途無法逃脫的人都被逐一砍死。其中不少根本不是麻承塔的手下,卻也無辜做了刀下之鬼。馬市上哭喊聲驚天動地,不少人只看到塵囂喧鬧,立刻丟下貨攤亡命而逃。
交貨現場,王凱身邊已經沒剩下幾個人。他站在自己的車隊旁還不想走,可跟隨他的管家卻抱著他喊道:“老爺,快跑,快跑。是昨天那幫蒙古蠻子,我們擋不住的,擋不住的。”
“我知道,我知道是那幫天殺的蒙古蠻子。我只是沒想到他們膽子這么大,這可是撫順關口啊,這可是建州部的地盤。”王凱已經是氣急敗壞。他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莽古爾岱一伙人在暴露身份后居然沒有逃走,反而留下來突襲麻承塔。
比王凱更加驚駭的則是麻承塔本人。看到莽古爾岱出現,他就知道自己麻煩大了。可他還不能輕易逃走,必須抵抗到底,否則大汗知道不會輕饒了他。他的手下也不比望風而逃的明軍兵丁,紛紛抽出兵刃進行頑抗。
只是倉促間麻承塔的手下分散各處,無法集中防御。哪怕有幾個人撿起明軍丟下的長槍準備組成槍陣,可面對沖鋒而來的莽古爾岱卻處于絕對的兵力弱勢。
在青銅望遠鏡中,周青峰清楚看到最前頭的莽古爾岱劈出數米長的黑色刀鋒,將企圖阻攔的長槍手連人帶槍統統劈斷。想拼命的麻承塔跟莽古爾岱硬拼了一擊,結果被劈的橫飛出去,撞上一棟倉庫屋子,在木墻上破了個大洞。
血肉橫飛,尸骸遍地,五十騎蒙古人席卷而過,在地面上留下至少二十多具尸體。周青峰頭一回看到如此慘烈的廝殺場面。他有些心悸的放下青銅望遠鏡,對自己手下兩名小頭目命令道:“該你們上了,清理現場,運走貨物。必須在撫順明軍反應過來之前離開。”
兩個小頭目領命而去,一旁的和卓倒是把注意力放在周青峰手中的青銅望遠鏡上。周青峰正被血腥場面弄得有些惡心。她順手就把望遠鏡給接了過去,也放在眼前瞭望。一會后,和卓就面容驚訝的喊道:“這東西......,就是你們漢人說的‘軍國重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