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準的信息帶來精準的打擊。
正因為徐冰對正牌韓貴進行了連續多日的審訊,以及有針對性的情報調查,當假冒韓貴走上臺前的那一刻,周青峰立刻下令對所有可能危害到自己的人員進行打擊——下手就不留情。這其中不單單包括原本韓貴手下的衙役,還包括韓貴轄區內的釘子戶。
所有這些工作都在一天一夜之間完成,大概有十幾輛被遮蓋的板車在隔天一大早推出城送往‘漏澤園’掩埋。把守城門的兵卒私底下傳言,那些由韓貴韓捕頭親自押過來的推車上運的都是尸首。
這傳言一出,市井對韓捕頭的畏懼更深了一層。之前說他被冤魂纏繞的說辭很快就消散,普通百姓連背地里談論都得小心翼翼。同僚之間也覺著韓貴這次倒霉過后反而變得超乎尋常的狠辣,對其更是多了份提防。
而最關注韓貴舉動的卻是在撫順經商的王凱王員外。在韓捕頭肅清城西的第二天,王員外就在撫順的私宅中眼皮直跳。他親信的管家躬身站在一旁正低聲匯報道:“老爺,那韓捕頭這番鬧的動靜可真不小啊。”
王員外坐在廳堂的太師椅上,手里抓著一只紫砂壺,微微閉目養神。對管家的話,他只輕輕點頭。于是管家繼續說道:“韓貴這次做事于往常大不相同。若說是泄憤,挑幾個蹦的歡的處置也就算了,可他病好之后就把自己原本十多個手下全部給抓了。
這一動手就抓自己人,而且勢力不減反增。一夜之間城西那塊地方就變了天,新來的衙役全是生面孔,做事卻果斷利索的很,比過去那批潑皮混混能干多了。我還派人去千戶所官衙打聽了,那些被除掉的衙役竟然都被立案留了卷宗,條理清晰,滴水不漏。”
王員外朝紫砂壺上抿了一口,摸了摸自己胖胖的肚皮,搖頭晃腦的說道:“韓貴這殺才沒這種腦子,他背后換人了。他現在那些新手下肯定是別人派來的,背后主持這事的人心思狠辣,做事細密,行蹤隱秘,怎么看都像是錦衣衛的手法。”
管家大驚,“難道朝廷想對我們撫順動手?”
王員外卻又搖頭,“說不準,老爺我也只是猜。”
管家繼續說道:“昨天一夜,城西那十幾條街鬧騰的可不輕。那里是韓貴的地盤,別人也插不進手。我今日親自去打聽,那些街坊卻不肯說昨晚的事,一個個都擔驚受怕的。就連那些街巷里正也不敢言語,好些人干脆一大早出城跑到鄉下躲起來了。
不過韓貴這次可是大大的撈了一筆油水,一夜之間抄了十幾家,至少能撈兩千兩。還有十幾二十戶的房產店鋪。我剛剛從自家銀鋪那邊得了消息,韓貴一大早就派人來支取之前存在我們柜上的銀錢,連帶還把被抄家的十幾戶衙役存的銀錢也給支走了。”
聽到‘韓貴支取銀錢’,王員外就有些肉疼。商人對權勢的變化最是敏感,前些日子韓捕頭眼看要失勢,他立刻讓手下拖住了韓貴的銀錢,想著找個法子吞下。可現在韓貴又威風了,那就表示兩三千兩銀子從自己手里飛走了。
韓貴背后站著什么人?又到底想干什么?
王員外百思不得其解。正苦惱的時候,廳堂的大門被推開。一陣寒風把屋內的火爐子吹的火苗搖晃,更把王員外吹的一個激靈。一看推門的是個仆人,王員外當即罵道:“該死的殺才,想凍死老爺我么?”
仆人上前弓腰稟報道:“老爺,不是小的莽撞,實在是有事難決,要老爺親自拍板。”
“何事?”王員外瞪眼問道。
仆人說道:“韓貴韓捕頭親自跑到我們的米莊要買米,一開口就要五百石,還要我們打八折。”
嗤......,王員外不禁被氣樂了。就連管家都怒道:“那個韓貴當年也是潑皮出身,這耍威風耍到我們頭上了。要糧食好說,可打八折是絕無可能。”
糧商的利潤全在青黃不接的糧荒時節產生。眼下數九寒冬,正是高價賣糧的好時候。別說五百石,五千石都可以賣。但糧商又不是慈善家,打折是絕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的。為了阻止糧價下跌,他們甚至會阻止官府開倉放糧救濟。
至于大冬天會有多少人凍饑而死?那正是低價收買土地,房產,乃至人口的好時機。
稟報的仆人說道:“回老爺,小的也是如此答復那韓捕頭的。不過韓捕頭卻又說若是我們愿意五折賣糧,他愿意......。”
“五折?”這下王凱王員外都怒了,憤然從太師椅上坐起來罵道:“他一個小小的撫順捕頭,竟然敢要我五折賣糧。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吧?”
正常年份,大明內地的糧價在三四錢甚至兩三錢一石。北地邊鎮缺糧,糧價要貴一倍左右,可也不到一兩。
可現在是大冬天缺糧的時候,一石大米的價格立刻飆升到三四兩每石。要知道貧苦人家一個月都未必能賺到一兩銀子,可想而知這糧價有多貴,又有多少人因此餓死。
現在韓貴要五折賣糧,王凱自然要跳腳大罵了。
“讓他滾,一顆糧食也別想在我這買到。”王凱可是撫順最大的糧商,背后的靠山是撫順游擊李永芳。而且他在沈陽也很有實力,結交遼東總兵張承和和遼東巡撫李維翰這等邊疆大員。
倒是管家穩重點,開口讓仆人繼續說道:“韓貴要我們五折賣糧,他愿意如何?”
“韓捕頭說他愿意幫我們招募農夫在撫順周邊開墾良田,他還說若是我們愿意合作,一年內開出五千畝良田不成問題。”仆人說道。
嘶......,王凱腦子里立刻冒出一個詞——膽大包天!
這韓貴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啊!
遼東缺土地嗎?不缺。
遼東缺人口嗎?不缺。
可遼東缺開墾的良田的農夫嗎?奇缺!
邊鎮的將領都是世襲,把手下的軍戶當奴隸使喚。以至于軍戶大量逃亡,荒廢的田地數不勝數——不要以為逃亡的軍戶能活,不過是晚點死而已,死在道路上,死在荒野中,死在不知名的角落。
而普通農戶的日子同樣不好過,面臨各種苛捐雜稅,想要活下去就必須投靠某個有權勢的大人物。撫順最大的地主就是李永芳,因為他名下的田地可以不納稅。
要說王凱王員外羨慕不羨慕?那自然是羨慕的。他名下的田地也不在少數,卻也只能投獻在某個大人物底下——大頭上繳,他只能賺個辛苦錢。
韓貴說要招募農夫開墾良田,王凱自然是有興趣的。但這其中如何操作才能保證他的利益,那就是需要細細商議的。
管家揮手讓仆人下去,回頭對王凱說道:“老爺,如您高見,這不是韓貴的主意,這是韓貴背后之人的主意。以在下拙見,這暗藏之人絕非池中之物,心狠手辣,心思縝密,還真有可能干成此事。”
“此人本事不小,他能來拉攏我,也自然能拉攏別人。”王員外皺眉道:“我若貿然拒絕,只怕還是有些不妥。可五折賣糧,此事太過荒唐,不可,不可。”
這貪念一起,又不肯被人占便宜,王員外也在犯愁。
廳堂大門再次被人推開,又有仆人進來通報,“老爺,剛剛有人來遞門貼,說是女真大金國麻承塔大爺的朋友到了撫順。”
遞門貼,這就是要拉個關系,必要時甚至要來打秋風。麻承塔是建州部的商人,跟王凱也算熟識。他的面子總是要給的。
王員外接過門貼一看,就發現附帶還有一封書信。書信打開卻是谷元緯寫的,通篇虛言,也只說自己有朋友到了撫順,想請王員外照付一二,行個方便。
王凱緊皺眉頭,將書信遞給自己的管家。管家看來也摸不準頭腦,于是問通報的仆人,“這人還在嗎?”
“走了。”仆人道。
“他說幾時再來?”
“沒說。”
“長什么樣?”
“中等個頭,一張臉裹著嚴實看不出啥長相。只是他說話時老是嘎嘎的笑,聽起來瘋瘋癲癲的。”
“就沒點特別的地方?”
仆人撓撓頭后說道:“他還問我最近撫順有沒有什么特別之事?還向我問了個人名,就是大概半年前帶了一票泥腿子劫掠我們撫順馬市,搶了老爺的貨,讓老爺賠了一大筆錢的那小子。叫什么周......,周......。”
“周青峰!”王員外和管家異口同聲喊出了這個名字,兩人再次對望,眼中雙雙透著一股驚懼之色。半年前馬市一戰,差點就把王員外給賠死,現在這挑事的小子又被人問起,十有是......,又回來了。
管家當即壓低聲音說道:“老爺,在下心中忽然有個猜想。”
王員外卻咬牙切齒的喝道:“還用什么猜想,韓貴背后謀劃之人肯定就是他。老爺我行商這么多年,膽子大的見了不少,可膽子大到沒邊的就只見過這么一個。這小子襲擊馬市,讓老爺我虧了幾千兩銀子啊,他居然還敢冒出來?老爺我跟他沒完。”
“老爺可是想報仇?”
“那是自然。”
“老爺還需謹慎行事,這周小子膽子大,心思又詭異,可不好對付。”
“你的意思是?”
“我聽說這周小子似乎跟他師父不合,這大金才剛剛立國就派人找過來,莫不是也想除掉他?要不我們設個圈套,來個引蛇出洞?”
“這小子確實本事不小,惹毛了他只怕還是樁禍事,不如讓別人動手。”王員外是個商人,做事就不喜歡太過冒頭。他沉思一會,點頭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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