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周青峰的名聲越響,來看撫順城西那個大坑的人就越多。甚至有人從沈陽跑來,只為能站在大坑前看一看,到大坑那條街的茶館坐一坐,聽說書人談談這不凡少年的事跡。
可大坑展示也就幾天,周青峰就下令把這個坑給填了。對此好些人都勸不要填,留著提升人氣。可他不聽,覺著宣傳差不多就夠了。這大坑阻礙交通,必須填。
喬雪年手握一把鐵鍬站在坑前,對著大坑愁眉苦臉。今天是他的義務勞動日,工作就是填坑。昨天下了雨,坑邊的泥巴稀爛,坑里甚至有不少積水,看上去確實不如初見時嚇人。坑邊還有一群人正在作畫,為首的是行政司人事教育科的蔡志偉科長正在忙碌。
喬雪年帶著鐵鍬過去瞅了幾眼,就看蔡科長正在畫這個大坑以及周邊道路和房屋。街道上一大堆人也是看稀奇。真的大坑看膩味了,大伙這會全擠在蔡科長身后看畫的,時不時還點評一番畫的好不好,像不像。
蔡科長這兩天的日子不好過啊......。
周青峰回來當天就把城西所有行政干部集合起來點名訓話,一來安撫情緒,二來提升士氣。只是他離開一個多月,有不少意志不堅定的人都跑了,缺席會議。蔡科長就是其中之一。結果周大爺毫不猶豫的大筆一揮,把他從人事花名冊上劃掉了。
蔡科長其實是帶著他在撫順娶的老婆回沈陽老家了。等周青峰回來的消息像陣風似的吹到沈陽,這位仁兄又心急火燎的跑回來要求官復原職可想而知周大爺不會給他好臉色,還留守的所有行政干部此刻都覺著自己高人一等,分外看不起半途逃跑的蔡科長。
只是不得不說蔡科長是個干部呢,人家在回撫順的時候就已經盤算好了。他不是一個人回來的,他還帶著七八個沈陽來的落魄書生一起來的人家美其名曰到沈陽為周青峰招募人才,未能迎接老大回歸,也因而缺席了會議。
不過這話只是表面的借口,據說蔡科長私下又在周少的辦公室里進行了深刻的悔過,承認錯誤,表示自己因為受到謠言的影響而意志動搖,還請首長給他改過自新的機會于是蔡科長的職位前頭多了代理二字,繼續任用。
蔡科長在沈陽只能算是個破落戶,回到撫順才是手握大權的科長。如今周青峰回歸,他變得格外賣力平常周青峰要他畫畫記錄歷史時刻,他總是推三阻四,毫無歷史使命感。現在他主動跑來畫這個大土坑,高聲說這就是歷史的一刻,必須給予銘記。
喬雪年站在爛泥巴前,總覺著這位蔡科長是在為保住自己的官位而拼命太陽快到頭頂了,義務勞動組的帶隊組長已經不耐煩。這填埋任務是按時間算的,沒能按時完成任務會被責罰。大伙開始催促蔡科長趕緊畫完,勞動組必須干活了。
畫了好幾張素描,蔡科長才算完事。他走之前還教育勞動組的人,說什么歷史使命,歷史遺跡之類的。反正大家都聽不懂,就當他在噴糞。喬雪年抓著鐵鍬開始干活,一鍬一鍬的把土填回路口的大坑里去。
這次周青峰歸來,喬雪年被認為是思想堅定的積極分子。因為他自始至終就沒有想離開城西這個團體,哪怕在團體受到外界或明或暗的打壓排擠,他也沒想過要離開得這么個積極分子的好處就是檔案上加一筆,喬雪年覺著還不如讓他多吃一頓。
之所以一直沒走,是因為喬雪年無處可去。他是當初周青峰親自從城外爛窩棚里選出來的音樂專項人才,在城里還有吃有喝有地方住,誰會回城外的爛泥地搭窩棚傻子才干呢。
不過喬雪年被招募進城西沒多久,周少就去葉赫部的鬼冢了。于是他這批音樂專項人才該怎么用,完全沒人知道。孫老爺子只是安排他們生活,工作方面全部當做基本勞動力使用,也就是天天參加義務勞動。
就這么天天打雜,喬雪年不但混的頓頓飽飯,上頭還發下來一整套的好衣裳,從里到外連鞋襪都有。當別人覺著城西勢力長久不了要完蛋的時候,他不但不覺著難過,反而天天精神頭十足的到處跑,有什么活都搶著干,生怕東家不要他。
等著周少回來安定大局,積極分子的稱號就落在了喬雪年身上。積極分子的稱號有很多,比如工作勞動,比如生產生活,比如學習進取。可思想堅定四字前綴太難得了,喬雪年還不知道今后會有多少人妒忌他檔案上的這四個字千金不換啊
“喬雪年。”
“到。”
一聲呼喊把喬雪年從勞動隊伍里喊出來,行政司來了個辦事員給他下發一個書面通知,“上級要求開辦積極分子學習班,你是第一批。從今晚開始,你得去我們的夜校上課了。這是好事,據說是周爺親自開講。學習班為期一個月,結業后就有大用。”
“啥是上級”喬雪年問道。他到城西第一大苦惱就是這里人嘴里總喜歡蹦新詞,這不但是時髦,還是一種身份地位的象征。誰知道的新詞越多,就表示誰距離周青峰越近。距離權力中心越近,就是周青峰的親信身邊人。
這種說新詞的風氣是城西醫院的院長孫仁帶頭的,她就喜歡用各種別人聽不懂的新詞來評判人,搞得別人莫名其妙,她還洋洋得意。偏生別人拿她沒辦法。
行政司監察科的科長王鯤鵬手握不小的權力,在城西勢力中甚至是獨立于孫老爺子的存在,可他碰到孫仁都要被氣的半死。告狀告到周青峰那里,結果一直備受信任的王鯤鵬挨了一頓臭罵,“到底是老子適應你們,還是你們來適應我是你來領導我嗎”
王鯤鵬被罵的狗血淋頭,從此就老老實實的學習新詞,改造思想。人家監察科長都開始用新詞罵人,動不動就是一句你這是態度問題,思想需要接受改造。
這會喬雪年問上級是啥意思辦事員直說道:“目前單指周爺親自下達的命令,是為上級。”
“哦......。”喬雪年半懂不懂的,反正知道自己聽話就是了。“都學個啥不怕你笑話,兄弟我大字不識,就是個吹嗩吶的。”
城西勢力有兩大怪,一個是喜歡開會,一個是逼著學習。尤其周青峰在的時候,開會不停,學習不停。這其中開會就是布置任務,統一思想。周青峰強調開會要簡短,不要廢話套話。
喬雪年開過兩次大會,其中一次就是授予他積極分子稱號。整個會議過程他始終暈暈乎乎,胸口就被帶上了一朵大紅花。讓他上臺發個言談談感想,他連個屁都不敢放就下去了。
而至于學習,喬雪年還沒經歷過。他拿著手里的通知單,上面的字都不認識,橫豎顛倒顛完全分不清。可他還是仔細的將通知單收好,揣在口袋里。
學習是晚上的事,白天這土還要繼續挖。不過因為蔡科長耽誤功夫,時間到點勞動組就下班去吃飯。城西勢力蓋了食堂,所有內部人員憑票吃飯。一到吃飯時候,勞動組的人都興奮。喬雪年自己都饑腸轆轆,琢磨著中午有啥好吃的。
由于城西勢力的人數越來越多,一個食堂不夠,如今都蓋了三個。喬雪年從兜里掏出幾張飯票菜票,琢磨半天決定中午吃個葷菜,解解饞。到了食堂,排隊打飯。就看見食堂外有人用大車送來好幾頭羊,排隊的人頓時紛紛議論。
“這羊是哪來的看樣子夠肥啊。”
“應該是馬市買來的吧”
“說了你們都不信,是城里王員外派人送來的。聽說王員外跟我們周爺做什么藥品代理,在沈陽和遼陽賺了不少,這是特意送來的。”
“你懂個屁,王凱那個奸商才不會輕易送呢。周爺不在的一個多月,他咋不送,偏偏周少回來他就送。這分明是來討好我們的。不過這羊不是給我們吃的,我們能吃點下水就不錯了。”
“那這些羊給誰吃”
“給那些工匠吃的,只有過了職業等級考核的人才能分肉吃。”
一大車的羊彌散著濃烈的腥臊味,可食堂排隊的人不但不皺眉,反而不少人吸著鼻子可勁的聞,就連喬雪年都不例外。因為這年頭想吃肉真的太難了。他買了一份摻著紅薯的豆子飯,外加一份鹽水燉蘿卜,最后是葷菜水煮蛋,半個。
“大點的,大點的。”喬雪年激動的指著菜盤里的半個蛋,吐沫都要飛出來了。負責配菜的大媽一臉不情愿,用鏟子劃拉了稍大點的半個水煮蛋放進喬雪年碗里。他連忙喜氣洋洋的端著餐盤找個座位。看到他碗里的蛋,身邊同伴都羨慕不易。
“喬子,你哪來的菜票賣雞子吃”
“上級發的,發的。”喬雪年喜氣洋洋用上了新學的詞,這是他拿積極分子獲得的獎勵。看同伴羨慕的表情,他又轉口問道:“今天食堂的人咋一臉晦氣好像死了人似的。”
同伴正在吃豆子飯,低聲說了句,“是真死了人。”
“啥”喬雪年正在吃半個雞蛋呢。
同伴繼續說道:“周爺回來立刻搞整頓,第一件事就是查賬,食堂這地方油水多。今天早上就抓出去三個,一男兩女,當眾宣判,立刻處死,家屬驅逐出去。喏,尸首就掛在食堂門口呢。”
同伴不說,喬雪年壓根沒注意到什么吊著的尸首。等他順著同伴手指朝外看,果然看到個吊死鬼嘴巴長大吐著一根舌頭,嚇人的很。他胸口一陣惡心,連忙捂住嘴,心里狂喊:“不能噴,不能噴,我嘴里可是個葷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