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巧靈白天在城西的學堂上課學習,聽人說穆思年來了,下課后連忙跑過來看望。爺孫倆一見面,穆巧靈就甜甜的喊一聲‘爺爺’。穆思年笑的眉毛彎彎,喜氣洋洋。他對這孫女可是萬分的喜愛。
“靈兒在撫順過的可好?”穆老頭在醫院剛剛驚嘆完,被孫女拉著坐下。他隨身帶著個小包袱,打開后從里頭摸出一兩左右的碎銀子朝穆巧靈手里塞,“你年歲尚小卻已成婚,想來一年內便會懷孕生子。不要痛惜銀錢,多多吃點肉食補補身子。”
穆思年這次來撫順,一則心里有一件大事,剩下的大半原因就是為了給自己孫女送點銀錢。他看著孫女從小長大,從未離開過自己視線。這孩子長大突然嫁人跟著夫婿走了,他心里牽腸掛肚,實在放心不下。尤其是擔心女子生產這道鬼門關,......。
知道爺爺心疼自己,穆巧靈眼睛里冒出淚花。她把裹著碎銀子的小包朝回推,穆思年當即怒道:“拿著,拿去買幾只雞好好補補身子。你馬上就要當媽的人了,一定要把身子調養好。高大牛那小子孤身一人,也沒個婆婆照顧你,你就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啊。”
說著穆思年大滴大滴的掉眼淚,五六十的人了,須發皆白,卻忍不住哭了起來。穆巧靈也心中一酸,她現今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娃娃,眉目間還稚嫩的很,離家之后也甚是牽掛。可她還是把銀錢推回去說道:“爺爺,你不用擔心。靈兒能照顧自己,我有錢的。”
“你能有什么錢?”穆思年怒道:“高大牛就是個窮兵漢,想來也是沒錢的。”
“爺爺你可想錯了。”穆巧靈噗嗤一笑,她干脆把穆思年拉起來說道:“正晌午了,想必爺爺也還沒吃飯,一起跟我去食堂吧。”
“什么食堂?現在吃飯?”穆老頭可還過著一天兩餐的日子,中午是不吃飯的。
穆巧靈來撫順也沒多久,卻已經被這里的三餐制給征服了。她私下跟高大牛說笑過‘就憑這里一天吃三頓,鐵了心也要留下吃個飽。’
“爺爺你盡管跟我來,我們這里中午也吃飯的。有專門的食堂弄伙食,飯菜可好了,還便宜。”穆巧靈跟獻寶似的,拉著穆思年就走。穆思年一把年紀跑不快,卻覺著孫女心緒極佳,他也跟著開心大笑。
到了食堂,穆思年看什么都新鮮。他只見過一窩蜂上的情形,光是排隊這事就聞所未聞。這排成一條隊列緩緩而進的架勢讓他不禁發感慨道:“這算的是軍法治家吧,衣食住行皆有規矩,井然有序。”
看到前頭菜肴飄香,穆思年就向孫女低聲問道:“這食堂是怎么辦的?可有什么講究?”
穆巧靈說道:“東家雇了廚子,確認身體健康后按照規定的衛生條件和菜譜做飯。東家自己也經常在這里吃,他經常跑進后廚去檢查干不干凈。一旦被他發現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
穆思年打斷道:“他就要罵人,對不對?”
穆巧靈卻搖頭道:“不,東家一開始不罵人。他會氣得半死的讓人寫規范,要求食堂的廚子背下來按規范做。只有不遵從規范,他才會罵人,甚至會殺人。”
“令出有范,約法為規。嘶......。”穆思年驚訝的很,他有懷疑的問道:“若是有人作奸犯科。比如這食堂之中油水頗多,米多米少,菜價高低,可以動手腳的地方太多了。”
“沒那么容易。”穆巧靈卻搖頭道:“采購之事另外有人管,食堂只管做飯菜。至于克扣則在所難免,可也得避開監察司的人。之前東家離開一月有余,回來后發現諸多貪腐之事,他直接就吊死了好些人。”
“吊死人?官府不管?”穆思年更加驚訝。
穆巧靈卻嗤鼻道:“官府?他們早就不管了。爺爺剛來,尚不知昨天城中出了大變故。撫順游擊李永芳不知發了什么癔癥,竟然把東家引為親信。
中軍官趙一鶴大人剿匪身死,守備王命印稱病在家。城中大小事務已經落在我們東家手里。這事一夜間傳遍全城,無人不為之駭然。”
“原來如此。”穆思年微微點頭,“周東家手段夠狠,背后定然有蹊蹺。有心之人只怕是要蠢蠢欲動。”
“那還用說。如今東家霸氣已成,順之者昌,逆之者亡。城中再無人膽敢呱噪,好些捕頭干脆辭了差事,逃出撫順。就算不逃的也往往閉門不出,生怕惹上麻煩。”穆巧靈說著話,已經來到打飯的窗口。她只掃了一眼菜盤就尖叫道:“爺爺,今天竟然有烤雞。”
烤雞個頭不大,卻要價值一錢五分銀子的菜票,尋常人根本吃不起。穆巧靈卻興奮的連買兩只。穆思年忙說一只就夠,可穆巧靈卻說‘肉菜難得,多買一只拿回去給大牛’。
買了兩只烤雞,爺孫倆又要兩大碗肉醬面。面粉精貴,同樣是平常人吃不起。可面條筋道,肉醬噴香,穆思年吃的胃口大開,滿頭是汗。再加上一只烤雞,他更是難得覺著吃撐了,口中連連感慨道:“太奢侈,太奢侈,年節時也難得這么吃。創業艱難,理當節儉哪。”
在環顧食堂周圍,雖然少有人像穆巧靈這樣大口吃肉,可所有人碗里都盛的滿滿。哪怕是吃最便宜的紅薯雜糧飯,吃飽是絕對沒問題的。吃完飯還有不要錢的面湯提供,穆思年喝過后發現又濃又稠,還加了不少蔬菜油水,實在難得。
穆思年頗為感慨,也不知道這是撫順城里生活好,還是周青峰這里生活好。他看穆巧靈吐的雞骨頭上還掛這幾根肉絲,便又撿起來挑著吃掉。穆巧靈當即臉紅,諾諾說道:“爺爺,我在東家這里也是有活干的,每個月有二兩銀子的薪酬。”
“一個月二兩?”穆思年驚訝的很,“你給東家做什么活?”
“孫女白天在學堂學習,晚上去給東家的手下上課,教那些大頭兵識字。再則,東家說我是軍屬,每個月還有額外的飯票和菜票。所以......。”穆巧靈臉皮薄,又一向敬畏穆思年。她看著被爺爺啃的精光的雞骨頭,不敢再說下去了。
穆思年看看雞骨頭,又看看周圍一同吃飯的人,輕嘆說道:“嗯......,你竟然能給人當個女先生,也是要臉面的人。爺爺不能給你丟臉。不過勤儉持家是個美德,哪怕過上好日子也不能忘記。”他頓了頓算是放過這個話題,又問道:“你說你白天去學堂?”
穆巧靈正被穆思年說的臉蛋通紅,聽著換話題后連忙點頭道:“東家辦的學堂。”
“學《女四書》么?”
“不是。”
“四書五經?”
“也不是。”
“那是什么?”
“東家自己編的課本,語文最簡單,數學難些,自然最有意思。”
“哦.....,都是城中的大家閨秀一起上學吧?”
“倒不是,男女都有。”
“啊......?和你一般年紀的男女都有?”
“是,都有。”
“這成何體統?我聽城中書生說什么‘男女同堂’,還以為只是無中生有的造謠,原來確有其事?”
穆思年忽然拍桌子發怒了,食堂里吃飯的眾人紛紛看過來。穆巧靈又尷尬的要死,卻還是努力爭辯道:“東家說,男女本平等,當坦坦蕩蕩,大大方方。”
“可你都成家了。”穆思年壓低聲音,又愁又怒。“你成家就應該守著婦道,當個女先生已經容易惹人閑話,男女同學更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你男人會不高興的。”
“那倒不會。”聽到最后這句,穆巧靈反而抬起了頭,“大牛他什么都聽東家的,他覺著東家說的就是有道理。至于什么說閑話,戳脊梁骨的,這里的人沒這個膽子。我是軍屬,誰敢說我閑話,那是活得不耐煩了。”
穆巧靈最后這聲說的聲音頗大,得意的很。食堂里不少人聞聲看過來,目光中倒也自然。沒誰交頭接耳,低聲竊笑。
穆思年反而覺著怪異。婦人拋頭露面的事在別處很容易惹來麻煩,這世間從來少不了喜歡背后詆毀的舌頭。地痞流氓之類總是欺負無依無靠的女人家,還有街頭巷尾的長舌婦人總愛咒罵嗤笑。穆老頭還是憂心說道:“流言蜚語最是傷人,還是要小心為好。”
穆巧靈卻是真不在乎,笑嘻嘻的說道:“爺爺給孫女找了個敢打敢殺的男人,有他護著,誰也傷不了我。我倒是覺著這里日子寬松,過的自由自在。相比在家這不許,那不許的,這里痛快的很。”
穆思年來撫順時就擔心自家孫女日子過的不好,可來了之后卻發現她活潑的像只離籠的鳥兒,嘰嘰喳喳的到處亂飛,是再也不肯回到籠子里去了。他不禁有些頹然,覺著自己來了也是無用,反而是個累贅。
“我早看出你那年少的東家是個干大事的人,可他干的這些事還是超出爺爺日夜所想。爺爺來的時候還覺著自己能向你東家獻言獻策,輔佐一二,說不定還能成就一番大事。可現在看來,你東家所作所為件件精妙,件件實用。倒是我想的事都顯得老舊迂腐。”
穆巧靈聞言卻是眼睛一亮,低聲問道:“爺爺可愿意到東家手下做事?”
“我能做什么?我就是個鄉下腐儒,窮酸書生。”穆思年得承認自己根本跟不上周青峰的想法,摸不著對方的套路。
可穆巧靈卻笑道:“爺爺筆頭厲害,能寫會畫,正好去應聘行政司宣傳科的科長,做我們東家的喉舌。”
“喉舌?”穆思年還真是詫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