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風涼,吹的渾河邊的草木沙沙直響。岸邊點著幾盞微弱的燈光,還特意用燈罩遮著一邊,盡可能防止向南岸透光。河岸有上千人正通過棧橋登上雙層木筏,這些木筏統統用粗大的纜繩牽引,在盡量減少操控人員的情況下增加載重和平穩。
莽古爾泰輕騎突襲撫順失敗后又騷擾了幾次撫順城,發現自己兵力實在太少無機可乘后,就退過撫順關駐扎在渾河南岸的幾座荒廢寨城中。他們在哪里待了半個多月,也不輕易出動,卻一直像顆釘子般就是不走,時不時派出點人手窺探撫順的狀況。
有這么一伙惡敵盯著,周青峰做什么都不太方便。他把自己的木筏制作場挪到了城北,造好的木筏只能是夜里用馬車運到城南的渾河下水用來運輸。
為了提升運輸效率,多艘木筏串聯的方式被發揮到了極致。一開始是五六艘串聯,很快就變成五六十艘。連在一起的木筏在啟動和停止方面比較困難,可一旦動起來就省事多了。
周青峰如今站在渾河岸邊,盯著今晚最后一批留守人員的撤離。這里大部分都是穿越者團隊的工作人員,還有就是負責維持秩序的近衛隊士兵。而在這之前,大量的糧食,馬匹,布匹,工具,乃至各種鍋碗瓢盆都已經打包裝箱,通過渾河,遼河一直抵達出海口。
在過去的半個月里,來自遼東各地的援兵陸續抵達撫順,各路將領來之后往往就點名要見周青峰。大部分事情都讓穆思年給擋了回去,周青峰拿出大量酒食糧草乃至銀兩,暫糊弄。實在糊弄不了他就出來揍人,而現在就是無論如何都糊弄不下去了。
“城里的百姓怎么辦?”徐冰站在周青峰身邊,回望撫順城。
周青峰也回頭,黑沉沉的夜里其實什么也看不見。可他知道不遠處有一座大明遼東的邊關重鎮,是他抵達這個世界后第一個落腳點。
莽古爾泰剛來時,周青峰為了穩定而進行封鎖。可在過去的半個月里,他已經想盡辦法把城里的人忽悠出去。能帶走的盡可能帶走,能嚇走的也盡可能嚇走,可目前城里還是有三萬多人,其中大部分都是老弱。
周青峰無法開口,他想說‘我盡力了’,可只嘆了聲只默默走上一艘木筏。他是必須走了,再不走就走不了。
遼東總兵官張承終于帶了一萬人馬朝撫順趕來,其先鋒已經快抵達城西。而郭嬌通過‘三翼機’也發現赫圖阿拉方向有一支大軍正在趕來。兩支軍隊大概會在明天下午時分在撫順碰上。
歷史上努爾哈赤兵分兩路襲擊撫順和周邊屯堡軍寨,據說有五百多個寨子被他們洗掠一空。周青峰現在基本上搬走了撫順內大半物資,留在城里的人很快將會發現他們連糧食都會沒得吃。可這場災難還是不會小,甚至要擴大。
“從某種程度上來講,撫順城內即將發生的災難,也有我一份推手。”周青峰站在木筏上,隨著撐篙人的用力,他也在水流的推動下順著渾河一路向南。
為了逃離撫順,周青峰想盡辦法欺騙了幾乎所有人,甚至連他體系內的很多人都只當他真的要運貨賺錢再巴結遼東的各方大員。而實際上他利用水路陸路等各種手段在轉移人口和財富,卻又把大量官員和軍隊給騙到撫順替他頂缸。
水流緩緩而行,每個木筏上點著一只燈籠,蜿蜒的河面上串成一線,煞是好看。周青峰無聲無息的坐著,沒興趣說話。只是順流飄了沒多久,忽然聽到岸邊有人高聲大喊:“河面上是誰?停下來說話,我家譚百戶在此。”
串聯的木筏上有上千號人,近衛隊的士兵都警惕的握緊了武器。周青峰卻讓所有人稍安勿躁,他自己輕輕一跳躍出十多米落在岸上。只見岸邊聚集了好些人馬,卻不知來歷。
“你們是哪里的船隊,為何深夜行船?”天黑昏暗,有個人穿著明軍甲胄,手按腰刀。他看見有人從木筏跳上岸,便提著個燈籠走了過來。
“你又是誰?”周青峰緩緩走過去,沉聲問道。他依稀看對方的明軍裝扮,卻也大概猜出對方的身份。
提燈籠的人還帶著親兵,后者主動喊道:“我家大人是遼東張總兵官麾下譚百戶,這次奉命做先鋒帶隊為中軍開路。這就要去撫順。看你們船隊是從渾河上游而來,應該就是從撫順下來的吧。”
“譚百戶?”周青峰嗤笑一聲,“我也是百戶哩。只是我這百戶卻當不得真,只是試用,沒有正式官身的。”
聽到周青峰說自己也是百戶,對面提燈籠的倒是客氣幾分,“你也是百戶?想來是軍中同僚。在下姓譚名峰字鳳英,不知老兄可否通報個姓名,說不定還能交個朋友。啊……,是你?”
哈哈哈……,周青峰笑了。燈籠終于照到他面前,對面那個年輕的大明武官總算把他認出來了。他樂呵說道:“我就說姓譚的朋友,我倒認識一個,卻沒想到這大半夜里遇到譚老哥。看樣子譚老哥還真是個人才,這旬月不見,竟然升官又攀上大樹了。”
譚峰認出周青峰后便是大驚,連忙后退幾步還把腰刀抽了出來。他手下一看局勢似乎不妙,也紛紛抓出兵刃。只是譚峰愣了一會后卻又頹然泄氣,“周百戶,我打不過你。我就當沒看見你,你走吧。”
見識過周青峰驅使‘路霸’的兇悍模樣,譚峰可不認為自己能跟這個家伙拼命。只是他要放周青峰走,周青峰卻反問道:“你一見我就拔刀,是何道理啊?”
譚峰看看左右,確認都是自己身邊人后無奈說道:“告訴你也無妨,我在張承張總兵官手下謀了個差事。這次趕往撫順就是為了盯住你。張總兵官大概是察覺你在撫順有什么不對勁,要我若是有機會最好能把你擒下。我也沒法說我根本擒不下,只好來了。”
周青峰只是笑,“看樣子好多人都反應過來了,這是要來找我麻煩。”
“最近不少遼東官場上的人都聚集在沈陽,都說是什么‘賺錢寶’的人。他們跟著大軍一起來的,卻又都說要先把你穩住,擔心你突然跑了。”
“哈哈哈,我真是要跑。”周青峰爽朗的笑了。‘賺錢寶’迷惑人的時候,一堆人瘋狂的朝周青峰這里運銀子投錢。可等這邊關烽火燃起,所有人都擔心自己的錢虧損。這半個月來不知多少人跑到撫順要周青峰歸還本錢,這些人現在都在撫順的大牢里關著呢。
‘賺錢寶’除了第一期是虛假的,第二期籌集了五十萬兩,第三期又弄到二十多萬兩。這些錢被周青峰用來套購大量物資運往營口,剩下還有不少存銀也被河運送走。可以說周青峰賺的這第一桶金真是撈足了油水。
“譚老哥既然這么好說話,我也給你透個信吧。去了撫順別在城里待著,盡可能在外頭游走,找機會砍幾顆女真蠻子的人頭就立刻跑,對你有好處的。”說完周青峰一甩手,腳下一蹬又跳回正緩緩漂流的木筏上。一會的功夫順流消失,聲息隱沒。
譚峰還在岸邊愣神,忽然一陣風吹來,一個人影突然出現問道:“那小子說的什么?你好些挺在意的。”
譚峰卻不作答,反問道:“剛剛大好機會,詭刺兄怎么不動手?”
一陣風般的詭刺卻答非所問,“這小子都離開撫順了,你還要朝撫順跑?”
譚峰只能苦笑,他對這個惹不起又甩不掉,腦子有點問題的刺客很是頭疼。他沒法跟詭刺解釋什么叫做身不由己,唯有看向撫順的方向,也不清楚哪里會有什么在等著他。眼下遼東這場亂局完全叫人看不透,看得透的恐怕只有剛剛那個乘坐木筏離開的少年。
周青峰回到木筏上,接下來的水路倒是一直順利。天亮了天又暗,反復兩三次之后他終于來到海邊。這一路上木筏船隊都非常安靜,也難以接受外界信息。按說這段時間過去,以撫順為目標的兩支軍隊應該碰面了,甚至連結果都出來了。而他卻一無所知。
不過到了海邊,遼闊的大海總算讓周青峰覺著心胸舒暢,心情大好。經過近一個月的建設,目前營口西面的灘涂上已經建立起了十幾個停靠的棧橋,幾十部木制滑輪的吊車就安裝在棧橋的碼頭旁邊。岸邊的灘涂上正在搭建上千套房屋,建筑材料就來自上游飄下的木筏。
到了出海口,河水變得更加平緩,串聯的木筏依次靠岸。當周青峰跳上棧橋時,就看見郭嬌駕駛‘三翼機’從北面飛了過來。這大小姐就跟脫籠的鳥兒般叫喳喳,看到周青峰便高聲喊道:“他們打起來了,打起來了。”
“誰贏了?”周青峰開口后就覺著自己問了個傻問題。
“努爾哈赤贏了。”郭嬌說完也是嘆氣,“張承帶了一萬多人抵達撫順,到了的當天就全城大索四處找你。他們封查你的產業,抓捕跟你認識的人,卻發現你已經是人去樓空。于是那些投資‘賺錢寶’的當場炸了鍋,卻沒想到當天下午努爾哈赤帶著兩萬人來了。
當天雙方對峙,隔天開戰。我開著‘三翼機’在天上看,咱們大明的士卒太差了,幾乎是開戰就逃。張大人根本沒想到自己成了替死鬼,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我搬走了聚靈陣,你也不在城中主持。李永芳更是沒了魂魄。城防是一擊就潰。
守城的士卒死傷極慘,打了不到一個時辰就普遍投降。張總兵官在亂陣中戰死,他手下的副將,參將,游擊死了一大片。我離開時,那些女真蠻子正在殺人放火,四處搶掠。這下不用擔心有人找你要債了。
不過撫順的好東西幾乎被你搬空了,努爾哈赤其實撈不到什么太大的好處。我擔心他拿下撫順還不滿足,只怕還會一口氣侵襲沈陽。喂,喂,我跟你說話呢,你卻愣愣的,在想什么呢?”
郭嬌伸手在周青峰面前晃,周青峰卻看向大海方向說道:“我現在離著撫順也幾百里地。生也好,死也罷,哪里的事已經跟我無關。從現在開始,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該我自己給自己打造一個地盤了。”
雖舉世皆敵,自當迎風破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