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青云城,宛如一盞明燈,將輝煌的光芒播撒到四野,這座位于相州核心地帶的雄城,擁有全天下僅次于連天城和金玉城的高度繁華,中心區域更是燈火通明不舍晝夜。
然而有光的地方自然有影,與城市中心的耀眼奪目相比,位于東城區柳樹巷的沈園就仿佛是藏身陰影之中的碎片。
黑暗里,一小撮人躡手躡腳地接近了沈園——也就是李輕茗所住的小院。
為首一人身材高大粗壯,在來自遠處城中央的燈火照耀下,襯得身后三人如同雛雞,尤其最后一人,雖然穿著更為考究的仆從服飾,卻氣喘吁吁,身形佝僂,腳步也比前面三人來的散亂不堪。如同一只患了雞瘟的雛雞。
“平哥,你,你沒事吧?其實你應該休息一下再來的。”
“休息一下,那還來得及嗎?今晚請不回人,明天你們三個就陪我一起跑吧!就知道說蠢話!”
李立說道:“可是平哥,你現在這樣也太……唉,雖然打破了婉晴小姐的東西是你有錯在先,但二爺罰你跑圈罰得也太狠了……”
“二爺最寶貝婉晴小姐,這幾年小姐在外修行,二爺常常睹物思情,我是咎由自取。”李平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沒事,需要的時候我會嗑藥的,能保我一刻鐘的氣力。對付小姐應該是足夠用了。”
“平哥千萬別大意,小姐劍術進境當真邪門,被她近身以后,莫名其妙就破了護體外功……”
李平說道:“可能是她娘留給了她什么奇門功法吧,沒事,我不會讓小姐近身的,只要離得遠遠的用靈符和術法困住她就可以了,我甚至不會讓她見到我的面。而無論她修行的東西有多邪門,只要未破風障,就還是凡間武者,不會是我的對手。當然,你們三個也別閑著,幫我控好場子,那小院畢竟是大夫人留下來的,就算年久失修,萬一有什么陷阱機關……我可沒法同時應付機關和小姐。李朋,你硬氣功修得最好,待會兒探針的工作就交給你了,李元李立你們保護好李朋,尤其注意別讓他犯蠢。李朋你待會兒注意聽指揮,我是第一優先,李立第二李元第三,”
李平一邊絮絮叨叨,一邊已經喘得快要窒息,不得不彎腰低頭,過了一會兒,呼吸稍微平緩,卻發現周圍安靜得有些不像話。
“李立?回話啊,李朋?”
連點兩人沒有回應,李平頓時意識到不妙,抬起頭,只見那道熟悉的灰蒙蒙的院墻不知何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一片漆黑,以及蒙蒙霧氣,耳旁吹過陰風,風中仿佛有遙遠的哭號呻吟。
“臥槽!?”
李平的心跳瞬間翻了一倍多,從略顯緊張的砰砰亂跳變成了狂轟濫炸,一時間氣血翻涌,視線發黑,兩腿更是顫顫發軟。
他雖是風起境的修士,已經超凡脫俗,進入仙的領域……但是另一方面,他只是李家家仆,負責處理家族內務的和平主義者,突破風障以后唯一展示修士力量的方式,就是背負數百斤重量繞城跑圈,跑出凡間武者永遠也無法企及的速度而已。
這種降妖除鬼的活計實在太強人所難了!
李平竭力深呼吸,借吐納穩固氣血,神識則牢牢抓控體內真氣,御氣成風,柔風流轉周身,瞬間壓下了恐懼與慌張。
而后邁動腳步,逐步深入黑暗。
這片突如其來的黑暗和陰風只是幻術,而且范圍不會太大,等級也不會太高——等級太高的術法,就憑現在的小姐根本發動不了主持不動。所以只要堅持在黑暗中不迷失,守穩神識,自然穩如青云。
正想著,李平就聽到身后傳來一陣腳步聲,那熟悉的步調,正是那三個愚蠢的伴當。
李平真是氣不打一處來,頭也不回地罵道:“你們三個蠢貨,不是早說過行動的時候要跟得緊一點么!這里畢竟是大夫人……阿噗!”
話沒說完,后腰上就是一陣痛徹心扉,轉過頭,只見李立正面無表情地雙手緊持著一口純白鈍劍,劍尖則陷到了李平的腰眼肌肉之中……
“你!?”
下一刻,李平就驚恐地看到持劍的李立開始扭曲形變,仿佛是那種被雨水打濕的染料一樣褪色,又像是烈日下的雪人一般融化,片刻工夫就不成人形,化為地上的一灘模糊血肉。
“啊啊啊啊啊!”
李平的心理防線頃刻崩盤,不由自主發出高亢地尖叫,并踉蹌后退,只是才退了兩步就感到背后撞上一堵硬墻,回過頭,他看到了七竅流血,面色僵白的李朋,下一刻,李朋就在他眼前開始融化。
“救命啊!!!”
風起入門的修士,將全身修為化作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叫,然后什么守穩神識不動如山的信條全都飛到九霄云外,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跑!
李平開始亡命而逃,本打算拿來對付李輕茗的體力丹藥毫不猶豫地送入口,藥力化作一陣清涼,支撐著他奔若駿馬,頃刻間就在黑暗中奔行了不知多遠……
然而提心吊膽地回過頭,卻看到七竅流血的李朋陡然出現在身后,那雙冰冷的眼睛幾乎緊貼著他的面頰!
“啊啊啊啊!”
——
與此同時,黑暗之中,心驚肉跳的三人組被一聲高昂的慘叫驚得險些心臟停跳。
為首的高壯男仆面色慘白抖如篩糠:“立立立立立哥,剛剛剛剛那個是什什什……”
后面的李元雖然身體沒有顫抖,臉色卻也同樣蒼白如紙:“聽起來,像是平哥,他好像在喊救命。”
李立說道:“我們,我們要不要去看看?”
李元說道:“如果平哥都應付不了,我們三個恐怕也……”
“怎么會這樣……”
“可能是,這個院子里藏著大夫人留下的什么,厲害機關。”
李立問:“那,咱們先回大院搬救兵?”
然而還不待李元回答,李朋已經咬了咬牙,向著聲音的方向跑去。
“李朋?!”
“平平平哥遇到危險,不不能見死不救!”
李朋的回答讓兩人慚愧不已,咬牙忍住心中惶恐,跟著大個子一路奔行,只是才跑了沒兩步,就砰一聲撞到了李朋的背。大塊頭不知什么時候停下了腳步。
“立立立立哥,你看那,那是不是……”
三人前方不遠,被濃霧包裹的黑暗中,隱約可以看到一個人影,輪廓上依稀正是李平,只是動作僵硬,頭發散亂,仿佛受了重傷。
忍著恐慌,三人快步跑去,然而才跑了兩步,就不約而同停下了腳步。
前方,李平的身軀輪廓開始輕微晃蕩,繼而迅速塌陷下去,仿佛是被捅破的皮球一樣開始漏氣,期間還伴隨著骨骼折斷,血肉碾磨的令人牙齦發酸的聲響,最終只在地上留下一灘不成形狀的血肉——但李平的人頭,卻完好無損地立在血肉堆上,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瞪得渾圓,死不瞑目。
“啊啊啊啊!”
再怎么豪邁的兄弟義氣,在恐慌之潮的沖擊下也都不翼而飛,三兄弟不約而同開始轉身逃跑。
李立輕功最好,跑在最前面,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李元和李朋怕是跟不上自己,連忙回頭去找那兩人,卻見黑夜漫漫,哪還有李元和李朋的人影?倒是漆黑中一點慘白格外奪目,那是李平漂浮在半空的人頭!
“臥槽啊!!平哥你別纏我啊!”
再之后李立是說什么也不敢回頭,只拼了命向前跑,一步也不敢停……
一行四人,在黑暗中各自經歷著恐懼,然后各自為了活命而狂奔不止。
充滿了驚恐的奔逃也不知持續了多久,四人都有不俗身手,但也漸漸跑得心跳爆炸,呼吸艱難,若是計算距離,怕是足夠一路跑到連天城去了,但身周的黑暗卻不曾消減半分。
最終,當四個人都有些心力憔悴的時候,黑暗終于開始退卻。
一抹曙光出現在視線盡頭,最初是不起眼的一縷,很快便擴散開來,充滿視野。
晨光普照,四人不約而同停下腳步——也實在是多一步也跑不動了。
而后,四人就見到了彼此,他們都在沈園正門前不遠,那灰蒙蒙的院墻,棗紅的院門,還有墻后伸出枝條的古樹,一如既往。
唯有他們四人,個個面無人色,衣冠不整,氣喘如死狗,涕淚滿臉……
驚愕間,遠處小巷走來一人,同樣是家仆打扮,一臉驚訝地看著幾人。
“李平你們幾個在干什么啊,夫人已經等急了!”
——
李家大院。
李平跪在主子面前,虛脫無力,泣不成聲。
“嗚嗚嗚,太過分了,小姐她實在太過分了!小的差點被她活活嚇死在幻術陣里。嗚嗚,她小的時候,小的還幫她買過糖葫蘆呢……”
身后,三名伴當也各自抽泣不已,伴隨著呻吟與呢喃。
李朋更是不斷用衣袖抹著鼻涕眼淚,但衣袖早已吸水吸滿,搞得一地狼藉。
這番丑態,讓坐在主座上的陸莘看得滿心煩亂,恨不得長袖一揮,將這四人都掃到城門外去跑一個月的圈。
不過,比起懲罰這幾個不成器的東西,弄清楚昨晚究竟發生了什么才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