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8月17日
夫妻二人,一個贈劍,一個坦言交班,壽宴廳內很快就人聲沸騰起來。
雖然看起來簡直不可思議,但似乎……這對當家的夫婦是真打算把家族大權交給沈輕茗——這個目前還沒正式回歸門墻的十四歲丫頭!
青云李家一向以不羈于世俗和離經叛道著稱,近幾百年來,歷代家主無不是特立獨行之輩……可李風云夫妻這一手實在太過驚世駭俗了些!
尤其靈山城和連天城的分家修士更是驚疑不定,難以相信看到的一切。
“他們到底是在打什么算盤啊,把家主之位讓給十四歲的小丫頭,這是本家大院的新式行為藝術嗎?”
“我看他們是來真的,否則沒必要選這么個時間場合。”
“可是,之前不是說輕茗那丫頭已經脫離家族了嗎
“……用意何在啊?就算真的中意沈月娥的女兒,也沒必要這么早就傳位吧,她才14歲啊!李風云自己也是33歲時才接過李天涯的佩劍,并改名風云的啊,而那個年紀已經是驚世駭俗了。”
“我也是想不明白,咱們修仙世家的權位傳承又不像是三院院長那樣,設有年限限制。別說李風云才上任十幾年,以前有的家主長壽,一干就是一兩百年,把兒子都熬死了也不愿退位。”
“有沒有可能是風云也像他爹那樣,修行上出了什么問題?大伯當年在他們婚禮上傳位的時候,才剛剛百歲,正值壯年,只是修行咫尺天涯傷了元神,神智逐漸迷茫,自忖無力主持家務才不得已傳位。現在風云他們夫妻如此倉促行事,莫非也遇到了類似的情況?”
這個猜測一出,場內的議論聲頓時又高了一層,無數道關切的目光在李風云和陸莘身上打轉。
李風云被這么多人看著,也有些驚疑不定,便低聲問陸莘:“現在是怎么回事?為什么大家用看病人的目光在看我?我記得上一次被人這么看著還是在沈城,因為我拒絕了沈月瑛的求愛,結果被人懷疑我的性能力……”
陸莘則已全然放棄抵抗,一個字也懶得和這個笨蛋夫君多說。
同桌的趙嫣也是手捂著臉,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這倆人真不愧是恩愛夫妻,連犯蠢的樣子都這么般配,三兩句話間就能讓場面完全失控。她在旁邊想要制止都來不及。而現在局面變成這樣子,她一個外人也實在無能為力,只好帶著對陸莘的痛惜之情,堅定不移地把好戲看到底了。
當事人沉默,大廳內的八卦傳聞很快就進化到匪夷所思的境地,各種各樣的大膽猜測被紛紛提了出來,并在幾句話的工夫里就被人打上確鑿無疑的標簽。
“說來就算要提前傳位,為什么不是李無霜而是沈輕茗呢?雖然李家一向不偏愛男丁,女性擔任家主的前例非常多。可從各方面條件來講,無霜都不輸給輕茗啊。論出身,大嫂陸莘是明媒正娶的正妻,月娥卻當初鬧別扭非要以妾室身份進門。論資質,無霜雖然遠不如他爹那么驚才絕艷,好歹也算水準以上,輕茗卻只在十歲前的成績算是優秀,之后就一路沉寂……為什么是輕茗,不是無霜?”
“……說到這個,我倒是有個大膽的猜測。有沒有可能,無霜只是領養來的孩子,沒有真正繼承李家血脈?”
“什么!?”
“畢竟你看看大嫂那樣子啊!你能想象她生孩子的樣子嗎!不覺得是犯罪嗎!”
“……”
“而且據說風云大哥一生只愛一個女人,當初在沈城,有其他女人向他示好,他卻連基本的生理反應都沒有。”
“……”
……
就在事情越發變得不可開交之際,沈輕茗終于嘆了口氣,站起身來。
“抱歉,可以讓我說幾句話嗎。”
少女的聲音很輕,但隨著她的開口,壽宴廳內,嘈雜的議論聲很快就平息了下來,數十雙眼睛開始認真地注視著沈輕茗。
“很謝謝你們愿意相信我,將這口劍交給我,但我不能收。”頓了頓,少女認真地說道,“因為現在我還沒有這個資格。”
陸莘張了下嘴想要說話,卻被沈輕茗搶先:“此外,趁這個機會,我還有幾句話想要說。”
說完,沈輕茗深深吸了口氣,目光下意識轉向王九,后者早知道她要做什么,向她比了下拇指。
沈輕茗點頭,閉目,將自己的決心再次確認了一遍,沒有半分動搖。
而后她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堅定不移。
“首先我要向大家道歉。這段時間我任性胡鬧,給家里添了好多麻煩,真的很對不起。”
這句話后,在場其他人還有些懵然,陸莘卻已忍不住用雙手捂著嘴巴,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
今日之前,她反復推演過于輕茗見面后的情形,考慮到之前兩人的關系之惡劣,陸莘推測過自己可能會被輕茗惡意刁難,甚至直接了當的惡言相向。但從來也沒想過,沈輕茗居然會說……對不起。
少女道歉時并沒有下跪,卻深深彎下了腰,低垂著頭,頭發幾乎垂落到地面上。
過了一會兒,沈輕茗緩緩抬起頭來,繼續說道:“過去幾年,其實我一直很討厭這個家。我以為在娘去世以后,這里再沒有人會真心愛我,畢竟爹是那樣,陸……娘她又是那個性子。我舉目無親,在偌大家族中仿佛已經沒有立足之地。最開始,我還能以努力修行來安慰自己,但是當我沖擊風障失敗,陷入瓶頸以后,四面八方的壓力陡然似海浪一般席卷過來,我逐漸開始心態失衡了。我以為全天下都是敵人,他們說的每句話都是對我的嘲諷,他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對我的傷害。”
“現在看來,雖然那個時候娘的很多做法的確是有問題的,但那幾年之間,其實有太多的端倪顯示著她并非刻意要傷害我——作為當家主母,若是真要排擠我,我又怎么可能逍遙自在地離開大院,遷居沈園呢?只是那些年,我從來都沒考慮過這些,只是咬牙切齒地痛恨著家里的每一個人,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蜷縮著,不肯舒展。”
“兩年前我離開大院,遷居沈園,之后又任性胡鬧地自立門戶,改姓為沈。一直以來,我都是以受害者的心態,堅持著這些荒唐的事情,我一直在說服自己,我是被逼無奈,我別無選擇,我是受害者無論做什么都值得原諒。直到后來有人當面將我罵醒,我才意識到自己是有多么不可理喻,自己的荒唐行為下,蘊含著他人的多少包容。而這樣的我,又有什么資格接過爹的風云仙劍呢?”
此時此刻,場內已經寂靜無聲,唯有沈輕茗的輕聲傾訴微微回蕩。陸莘站在前面,身姿筆挺,面無表情。雙眼卻早已禁不住有些酸澀。
沈輕茗說道:“現在看,我應該感謝那個將我罵醒的人,但老實說,一個人要承認自己的錯誤真的很難,有些道理明明擺在眼前,可下意識卻會對其視而不見。所以我當時非但沒有道謝,反而把她打了一頓……在此應該說聲抱歉。后來我回到家里,一直都假裝自己忘記了她說的那些話。好在,我最后終于想到了一個法子,能夠說服自己坦然面對一切,承擔起自己該承擔的責任。”
聽到此處,陸莘忍不住問:“什么法子?”
沈輕茗看著她,輕笑道:“我對自己說,只要我搶先把剛剛那些話都說出來,壓力就都到你那邊了。”
“!?”
“現在我真的感覺輕松了好多,以前做過的荒唐事,想起來也沒有那么羞恥了,所以呢,謝謝你愿意聽我說話,接下來我也會認真聽你說的,期待哦。”沈輕茗說完,再次認真地向陸莘鞠了一躬,臉上卻掛著狡促的笑容。
與此同時,周圍數十道目光果不其然轉移到了陸莘身上。
沈輕茗的真情傾訴已經結束,接下來,的確輪到陸莘開口了。
陸莘只感覺一口氣提不上來,原先辛辛苦苦準備的過百套談話稿,全都隨著神識中的金烏火化為灰燼。
這個死丫頭,居然給她設了這么陰險的一局!果然是沈月娥的女兒,血統里就帶著惡毒的成分!
一時間,陸莘心中真是千萬頭神獸反復奔騰,但終歸身為大家主母的涵養讓她冷靜了下來,也第一時間想到了說辭。
然而就在她準備開口時,大廳門口,傳來兩聲輕巧的腳步落地聲。
聲音雖輕,卻帶著令人無法忽視的驚人氣勢,霎時間奪走了所有人的注意。
人們紛紛轉過目光,看到了大廳門前,那位駕馭劍光,從天而降的修士。此人身材高大,器宇軒昂,一頭長發不加發髻、自幼披散至肩頭,除了兩鬢各有一縷白發,其余盡是烏黑亮澤,唇角兩條整齊的胡須宛如利劍,顯得精神抖擻,五官眉目則與李風云有七八成的相似。
正是李家的前代家主,如今深居淺出的隱士,李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