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九的這個規律總結,實際上是在九州時代就有人廣泛論證過的。
只不過,當時人們論證的焦點是王九本人而已。
論及傳奇色彩,實際上當日的無名劍神,比初代圣宗宗主有過之而無不及。
在那個仙道文明高度發達繁榮,修仙者多如狗的時代,人們對修仙和修仙者的理解已經非常深入。
什么樣的環境下,大概能培養出什么樣的人才,幾乎是可以拿公式直接推導出來的結果。盡管修行資質多少有些隨機性——天才修仙者的子女可能只是庸人,而凡間山村卻可能誕生奇才。但是隨著修仙境界的不斷提升,這種隨機性就會被環境的秩序性抹平。
舉個簡單的例子就是,一個出身貧寒的天才,和一個書香門第的庸才,最終誰的學術成就更高?
如果只是比拼簡單的四則運算或者讀書識字,寒門天才自然有很高的勝算,但是當學術層面開始遞進時,教育資源的差距就將迅速反應在兩人的成績上。一方可以輕易接受成百上千年來的智慧結晶,另一方卻只能以一己之力去抗衡千百年的先賢,勝負自然一目了然。
這種秩序性,使得九州大陸上已經很多年沒有過所謂的意外。什么樣的人能夠成為大修士,什么樣的人能夠同齡一個門派一個家族。而一個家族在未來百年會興盛還是衰敗,一切都被收納進了一個固定的軌跡之中。
然后,一個出生在劍池的孩子,將這個軌跡打得粉碎。
以超越常識的姿態,五十年時間立足于仙道巔峰,觸摸到了那個無數人夢寐以求的仙境大門。
若非仙魔大戰的爆發,無名劍神將毋庸置疑成為九州大陸有史以來第一個破虛飛升的修士。
而那距離萬仙盟當時最樂觀的預期,也提前了五百年以上。
哪怕天地法則按照樂觀的軌跡變化,不斷向著有利于修仙者的方向去調整,九州大陸上要想誕生真正的破虛境修士也至少要再積累五百年。天崩境到破虛的那一步是如此艱難,以至于有人形容,從天崩境巔峰到破虛的那一步,比凡人到天崩境巔峰還要遙遠!
想要真正打破屏障,必須要積累仙道理論,積累更多的資源,積累更優質的人才,完善整個修仙體系,要整個大陸的人為之奮斗五百年。
但是這套理論卻在王九身上失效了,沒有接受任何豪門世家的資源傾注,也沒有從出生開始就全力調配好的修仙計劃,甚至連破障都是靠著自行領悟,這樣一個人最終卻遙遙領先其他所有人,于是人們不得不好奇,他究竟是如何誕生的?
沒有人相信這僅僅只是一個巧合,尤其是在王九聲名鵲起時仙魔大戰也正好爆發,人們的猜測很快就摻雜起了惡意。
最終是九仙尊靠著強制力才中止了這種猜測和議論,并最終與王九一道打贏了仙魔大戰。但王九本人卻非常認真地記住了那個討論的全部,更記住了當時九仙尊反駁質疑時的理論。
決定一件事是否可疑的,并非它的空前性,而是絕后性。
也就是說,曾經沒發生過的事情突然發生了,其實并不值得驚訝,因為歷史上的突變其實很常見。例如第一個由凡人領悟仙道的修仙者,其歷史意義可比王九這種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的人要更為重大,難道他也是陰謀使然?在九州大陸漫長的修仙歷史上其實并不缺少那種以一己之力引領時代突飛猛進的奇才。反而萬仙盟時代那種秩序才是異常。
異變的發生,很可能是因為先前的人們遺漏了什么要素,所以才會認為突發事件是一種異常。但實際上,只要有第一例出現,很快就會有第二例第三例,例如第一個領悟仙道的人,就算他不去領悟,隨著天地靈風的加強,以及人類的繁衍,也總會有其他人領悟仙道。
王九的情況其實也是一樣的,他出生不久就被遺棄到劍池中,這種事就算發生一萬次,也最多有一例嬰兒幸免。但只要有人開了這個先河,以人類文明的發展程度,就一定會有人將其復制重現出來。
事實上在仙魔大戰時候,趙月鳴就伙同商斕妃做了初步的試驗,并取得了階段性成果。
所以,就連天外神劍這種奇跡,都算不上真正的異常。而圣宗的初代宗主,卻呈現了異常性,這就讓人很不理解了。
“所以,現在要解開這些謎題,最好就是找到初代宗主的私密記錄,看看他們本人是如何解釋自己的行為的。”
聽了王九的論證和要求以后,圣宗宗主陷入了漫長的沉默,而后苦笑道:“……初代宗主的日記?很遺憾并不存在那樣的東西。其實照常理來推斷也能想得到吧,既然是他們生前那么大公無私的時候都沒有公開過的東西,又怎么可能隨意留給后人欣賞?”
王九說道:“如果不是要留給其他人欣賞,為什么要做記錄?以他們的修為,把事情記在腦子里還不夠嗎?”
宗主頓時語塞。
的確,或許對一般人類而言,繁瑣的日常細節必須要靠其他媒介才能完整記錄下來,但強化過神識的修仙者,記憶力是遠勝過人類的。
如果商家的史料所言不虛,兩位初代宗主的確是私下在記錄著什么,那就一定是要留給其他人來觀看的。
“但是據我所知,的確沒有這樣的記錄。”宗主說道,“歷任宗主在交接權力的時候,就會將大部分財產留給后人。而在他們進入混沌以及,開始最后的探索之前,更是會毫無保留地獻出自己擁有的一切,所以歷代宗主的遺物都在圣宗內有保留,包括初代宗主的遺物,而其中并沒有任何與日記相似的東西。”
王九聽了卻仍不肯放棄:“帶我去看看。”
“……可以。”
宗主點了點頭,并沒有多猶豫就同意了王九的要求。
雖然圣宗歷任宗主的遺物是收藏在禁地之中,但對于一個他準備欽點的宗主繼承人而言,禁地也沒有那么強的禁忌性。
何況王九對初代宗主近乎執念的懷疑,也讓他不得不重視此事。
這種事一旦處理不好,圣宗兩千年的清譽都可能受損,所以他寧可把事情做得更妥當些,不留破綻。天外神劍想要看遺物,那就讓他看吧。過去兩千年都沒人從中看出問題,難道……他還真能看出問題?
那兩個被天下人公認為圣人的宗主,難道真的存在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不久后,宗主帶著王九,來到了圣宗的禁地門前。
和絕大多數外人的臆想不同,圣宗的禁地并沒有藏在什么人跡難至的地方,也沒有層層疊疊的機關陷阱,就只是一座矗立在空地上的五層方形塔,門口有一位白發蒼蒼的看門老人,如同石獅子一樣端坐在一張方桌后面。
宗主見了就是一聲嘆息。
“師叔,你又在工作時間睡覺了。”
老人只是睜著眼睛,一言不發,而雙手則在桌上一絲不茍地抄寫著經文,一副我很清醒我沒偷懶的勞模模樣。
宗主過去直接揪了他一根胡子下來,老人頓時渾身抽搐一下,怒道:“又是哪個混賬東西……誒,宗主,是你啊?我,我可沒偷懶啊。”
一邊說,一邊手上動作不停,依然在用穩健有力的筆觸抄寫著經文。
宗主一把抓過那支毛筆,只見毛筆雖然沒人驅使,仍在半空中寫寫畫畫個不停——方才根本不是老人在握筆寫字,根本是這根加持了法術的毛筆在帶著老人的手抄寫經文,以偽裝成清醒的模樣。
”……師叔,這招你在我小的時候就用過了,現在沒人會上當了,白天的時候還請你精神一點。你現在年事已高,睡太多就未必醒得過來了。”
“哈哈哈,宗主你就放心吧,在刷新長壽紀錄前我是不會死的,我入圣宗以來一直沒給宗門做過什么貢獻,至少讓我死前為圣宗再多添一項紀錄吧。”
老人哈哈笑著,又翻出一本封面是性感女郎的畫冊,津津有味地讀了起來,一邊看一邊還把手伸到衣服里面……
宗主立刻將小黃書搶了過來。
“夠了,師叔你現在本來就生機衰退,就別浪費在不必要的體液消耗上了!我今天帶人來看一下初代宗主的遺物,幫我們做一下登記吧。”
老人悻悻地點點頭,翻出一本登記冊認真地做起了登記,邊寫邊說道:“又要看初代宗主的遺物么?這兩天你也看了三次了,有什么收獲嗎?”
宗主頓時奇道:”看了三次,什么時候?”
老人一愣,連忙翻動登記冊到前一頁:“看,就在昨天晚上,你帶著趙沉露城主來塔里檢查初代宗主的遺產,然后十分鐘前你又帶著她來了一次……誒,怪了,沒有你們出來的記錄,是我剛剛睡著了嗎?”
聽到這里,宗主臉色已經陡然變得鐵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