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
用這句話來形容二月初九的貢院街,簡直是再合適不過了
無論是升斗小民、還是高官貴胄,在此時此刻都只有一個夢想:進士、進士、進士!
卻說孫紹宗剛從馬車上下來,就見一須發皆白的老翁,為了不讓兒子浪費力氣,愣是拒絕兒子的攙扶,一路顫巍巍的抱著竹籃子奔到了貢院門口。
眼見那老翁噓噓帶喘、風燭殘年的模樣,孫紹宗不禁嘆息了一聲:果然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那兒子倒也是個知道好歹的,被感動的涕淚橫流。
追上去噗通一聲跪倒在老翁身前,磕頭如搗蒜一般,嘴里哭喊道:“爹,您這都已經六十八了,這二年里身子骨也不怎么硬朗,這會試咱就別考了成不?!”
“不成!”
那老翁決絕的搖頭道:“莫說是六十八,就是一直考到八十六,老夫也一定要考上進士為止!便是死,我也要死在貢院里面!”
這劇情貌似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樣。
訕訕的收回了目光,孫紹宗順手在孫承業肩膀上拍了拍,叮嚀道:“進去之后記得千萬不要慌張,先把號房仔細歸置好了,再仔細審閱題目也不遲。”
孫承業緊抿著嘴,用力的點了點頭——看那架勢,孫紹宗都怕他多點上幾下,就會把脖子給扭了。
單憑這糟糕的心里調節能力,他今年怕也是夠嗆了。
“十三叔放心!”
孫承濤倒仍是信心滿滿的樣子,拍著胸脯道:“您就等著瞧好吧!一甲不敢說,二甲絕對穩穩當當!”
單憑這咋咋呼呼毛毛躁躁的性子,能不能考上怕也是兩說。
于謙在旁邊也一拱手:“多謝叔父掛心。”
果然還是這……
“敢問可是孫治中當面?”
正滿意于謙的表現,就見一仆人模樣的中年男子,上前拱手道:“我家老爺想請于公子、孫大人過去說話。”
孫紹宗眼珠一轉,卻是立刻壓低聲音道:“你家老爺莫不是吏部王尚書?”
明知他順天府治中的身份,邀請時卻仍把于謙放在首位的,怕也只有那位‘天官’大人了。
話說王尚書竟然親自來送于謙入場,看來對這關門弟子的重視程度,怕是比自己想象中還要高出幾分——還是那句話,得虧于謙早就成親了!
“孫大人果然名不虛傳。”
那中年男仆隨口贊了一聲,又做了個請的手勢,便徑自朝著南墻根兒下的一輛馬車走去。
孫紹宗忙吩咐孫禧、張成等任,先送兩位侄少爺去貢院門口排隊,這才領著于謙隨后跟上。
等到了那馬車前,就見車簾一挑,露出個精神矍鑠的老者,正是那吏部尚書王哲,但見他眼角眉梢雖然已是皺紋堆壘,那胡須頭發卻仍是烏黑如墨,一雙深邃的眸子更是炯炯有神。
孫紹宗正待施禮,王哲卻先一步擺手道:“孫治中無須多禮,我請你過來乃是有一事相告——龍禁衛百戶衛若蘭轉任順天府刑名通判一事,昨天已經定下來了,想必即日上任的公文,如今也已經送到了衛家。”
雖然對這事兒早有預料,但驟然從王哲嘴里聽到了實錘,孫紹宗心下還是有些郁悶。
原本做通判的時候,上面就有個治中壓著,眼見自己做了治中,竟又跑來個衛若蘭攪局——這還讓不讓人安生過日子了?
卻說那王哲透露完壞消息,便把目光轉到了于謙身上,招呼道:“廷益,且到車上說話吧。”
看來他還真是只有‘一事相告’,后面要對于謙交代的,壓根也不想讓自己聽到。
于謙有些不好意思的向孫紹宗拱手道:“叔父……”
“上去吧。”
孫紹宗自然也不會賴在這里做燈泡,擺了擺手止住于謙的話頭,又向王哲告了聲罪,便獨自原路返回。
不過王哲和于謙倒也沒聊上太久,只約莫一刻鐘不到,就見于謙施施然下了馬車,又向孫紹宗請示了一聲,就去尋那孫承業、孫承濤兄弟二人了。
孫紹宗目送三人進了‘龍門’,回頭張望時,卻早不見了王哲的車架。
他自然更沒理由在這里久留,于是招呼上張成、孫禧等人,趕著兩輛馬車徐徐的出了貢院街。
等到了自家門前,還沒等馬車停穩呢,就聽外面一人粗喉嚨大嗓門的嚷道:“孫兄、孫兄,你可算是回來了!”
這一聲嚷,孫紹宗忙也挑了窗簾,回應道:“徐兄,莫非許泰已經到了?”
“許泰的船,下午應該就到大通橋碼頭了!”
徐守業嘴里嚷嚷著,直接上前扯住了韁繩,待那拉車的黑馬停住腳步,便亟不可待的跳上了車,探著腦袋道:“不過根據我剛剛打聽到的消息,老許身邊還跟著兩個江浙水師的百戶。”
“這一路上他們名為護送、實為押解,聽說路過徐州時,正在那里擔任守備的馬興毅,也曾想要在碼頭上會一會老許,結果卻被那兩個百戶擋了駕!”
這馬興毅乃是廣德八年的武狀元,也是三甲之中唯一沒有棄武從文的一個,故而比旁人早了半步,升任正五品守備一職。
若不是有孫紹宗這個異類在,他原本應該會與許泰一起并稱那一科的文武雙雄。
卻說眼見徐守業一副心急火燎的模樣,孫紹宗不由失笑道:“在徐州時,他們只是路過,自然有辦法阻攔老馬上船,可到了京城之后,難道他們還能把許泰囚禁在船上不成?”
“只要踏上這一畝三分地,還容得兩個江浙水師的百戶撒潑?”
“你就盡管放寬心,下午和我一起去迎許泰便是。”
徐守業聽了這番話,頓時便去了心中塊壘,忙喜笑顏開的拱手道“既然如此,我這就在東便門外訂上一桌酒席,到時候咱們三個邊吃邊聊!”
說著,他也不跟孫紹宗進門稍坐片刻,徑自跳下馬車,牽了坐騎一路風風火火的去了。
這位年兄還真是急驚風轉世……
目送徐守業匆匆遠去,孫紹宗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暗道這廣德十一年的春天,實在是麻煩不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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