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自從那天領了任務之后,仇云飛就帶著一批巡役,在山西巷一帶夜以繼日的追查線索。
可一晃好幾日音訊全無,他初時那股熱乎勁兒,卻早被這六月酷暑給曬蔫了。
其實熱倒也還罷了,主要是這大海撈針一般,整日里也沒個風吹草動,和勘查兇案現場時,那種時時刻刻都有新現的刺激感,簡直是天地之別。
若不是曾在孫紹宗面前夸口,說是一定能查到蛛絲馬跡,估計他早把這事兒甩給趙無畏負責了。
卻說這日下午,仇云飛又白忙了大半天,正有氣無力的在街上溜腿兒呢,忽見前面有一人停住腳步,畏畏縮縮往后退了幾步,忽然轉身向來路奔去。
仇云飛看看前后左右,附近除了自己和手底下幾個巡役,也就沒別人了。
這廝肯定有問題!
要不然怎么會看見官差,急匆匆轉頭就往回走呢?
想到這里,仇云飛頓時精神一振,暗自琢磨著,就算和自己要查的案子無關,能順帶抓個偷兒什么的,也算是今兒沒白出來一趟!
于是他一邊大呼小叫著,一邊帶著人從后面追了上去。
“站住!前面那廝,說你呢!快給本官站住!”
那人聽了仇云飛的吼聲,身子顫了幾顫,卻當真乖乖的停了下來。
仇云飛幾步趕到近前,上下打量了這人幾眼,現竟還是缺了胳膊的殘疾人——不過身上倒是打扮的很是光鮮,顯然不是個缺錢的主兒。
因為平生第一次查案時,兇手就是個窮兇極惡的獨臂人,所以仇云飛對這人非但沒有半分憐憫,反而將掃帚眉一挑,粗聲惡氣的質問道:“做什么的,為什么看到官差扭頭就跑?!”
就見那獨臂人點頭哈腰的陪笑道:“衙內貴人多忘事,怕是記不得小人了,小人實是榮國府的賈蕓,當初在水月庵里,衙內還曾救過小人一命呢。”
“賈蕓?”
仇云飛在腦子里轉了幾轉,隱約似乎有那么一丁點兒的印象,不過仍是呵斥道:“就算是榮國府的又怎樣?你們榮國府里又不是沒出過壞人!說,你小子剛才鬼鬼祟祟的,到底在干什么?!”
“這……”
賈蕓略一遲疑,眼見仇云飛就要吩咐手下拿人,忙向前面不遠處一指,尷尬的笑道:“小人原本想去那‘心悅居’里坐一坐,卻不巧撞見衙內巡街,心下一時膽怯,怕被衙內認出來,所以才轉頭逃了。”
心悅居?
仇云飛循他所指望過去,心下頓時如同吃了蒼蠅似的惡心,狠狠啐了一口,罵道:“這榮國府是不是壞了風水?好歹也算是將門之后,怎得就生出了你們這一窩死兔子?”
說著,不耐煩的把手一擺道:“滾滾滾,趕緊做你的兔兒爺去!”
卻原來那心悅居的招牌上,還印著‘象姑’的花押,而這象姑二字專指男妓——顯然,這是一間經營男寵生意的青樓妓館!
雖說以如今這風氣,象姑館也并非什么禁忌所在,但大白天的跑這地方來消遣,偏還遇見了‘熟人’,自然也是尷尬的緊。
卻說仇云飛雖然喝令賈蕓趕緊滾蛋,卻并沒有就此放松警惕,而是一直站在原地,目送賈蕓進了心悅居的大門,這才暗罵了幾聲‘死兔兒爺’,領著手下繼續往前行去。
“仇大人!”
誰知剛往前走了幾步,便又被人迎面攔住。
仇云飛停下腳步,上下打量了來人幾眼,見他面容清秀,身著一席寶藍色的長衫,看著似乎有些眼熟,卻又死活想不起究竟在那里見過。
“你是……”
那人忙躬身陪笑道:“小人是洪九啊!許氏殺夫案的時候,還是您親自盤問的小人!”
“洪九?”
不就是那個走了狗屎運,被提前委任為保長的乞丐么?
仇云飛忍不住又上下打量了洪九幾眼,嘖嘖嘆道:“想不到你小子洗干凈了,換上一身新衣裳,瞧著竟也是人模狗樣的。”
洪九陪笑道:“都是托大人的福,若不是大人您把小人帶回去盤問,小人哪有今天?”
他這番說的雖然乖巧,但仇云飛整日里馬屁聽了不知多少,又怎么會在意一個乞丐頭的巴結,聽了兩句,就有些不耐起來,懶洋洋的問:“怎么,你今兒攔下本大人,就是來說這些廢話的?”
洪九最會察言觀色,一見他眉眼間透出幾分不耐,連忙道:“若是無事,自然不敢打攪大人辦案,實在是我手下的乞丐,現了些與許氏殺夫案有關的線索,小人又聽說大人一直在追查此案,所以特來報信!”
卻原來洪九收服了聾老大一伙人之后,又故意請官差幫著立了兩次威,很快便在這山西巷樹起了名號,大小乞丐莫敢不從。
不過他始終惦記著孫紹宗那句交代,生怕自己這一個月里做不出什么成績,會被孫大人重新打回原形。
故而他決定幫官府做件大事兒,也好顯示一下自己的能力與價值。
而說到大事兒,最近還有什么事情,能比許氏殺夫案更大的?
又兼洪九對那許氏,頗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傾慕,因此這幾日仇云飛走街串巷的同時,他也在動手下的乞丐們,進行撒網似的追查。
卻說仇云飛聽他查到了線索,當真是大喜過望,一把揪住洪九的衣領,急道:“果真是許氏殺夫案的線索?是有哪方面的線索?!”
“小人查到,那死掉的宋長庚,極有可能是別人冒名頂替的……”
“嘁”
一聽這話,仇云飛又如同泄了氣的皮球,隨手推開洪九,又在身后衙役的官衣兒上擦了擦手,不屑道:“這事兒本大人早就查到了,還用得著你說?”
“大人聽小人說完啊!”
洪九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卻仍是斜肩諂媚的道:“小人還查到,這個冒名頂的人名叫溫世杰,原是河北人士,因去年那場洪水才流落到了京城,他還有個妹妹叫溫世詩……”
“他還有個妹妹?!”
仇云飛聽到了這里,又是喜不自禁,忙催促道:“這溫世詩人在何處?快帶本官前去尋她!”
眼瞧著這位仇大人是個急性子,洪九自然不敢怠慢,忙引著仇云飛匆匆去了。
話分兩頭。
卻說賈蕓進了那心悅居,一眼就瞧見了墻上墨汁淋漓的《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
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而在這幅墨寶下面,分別站著兩個男子,其中一個赤著上身,露出古銅色的強壯肌肉;另一個卻是眉目清秀皮膚白皙,幾如女子身穿男裝一般。
賈蕓的目光在那清秀男子身上略一停留,那人便扶風隨柳似的上前,嬌滴滴的福了一福,脆聲道:“這篇《越人歌》,原是歌頌兩個男子相見恨晚的故事,卻常被人拿來引誘心怡的女子,大爺您說可不可笑?”
賈蕓仔細觀察,見他雖有喉結,面上卻是并無半點兒胡茬,那嗓音也透著磁性,若不細聽,便與女子一般無二,心下不由暗道自己果然找對了地方。
但他面上卻是淡淡的,似笑非笑的問了句:“你莫不是對每一個進門的人,都要如此解釋一番?”
那偽娘掩住嘴巴,咯咯的嬌笑了幾聲,湊到賈蕓耳邊細語道:“大爺說笑了,若是遇到進門之后,對這《越人歌》熟視無睹的粗人,我可沒興致與他多費唇舌。”
他這番舉動,若是施展給那些迎男而上的‘好漢’,自是色與魂授。
但賈蕓雖然來到此地,內里卻委實是個純爺們,一時只弄了滿身的雞皮疙瘩,卻又不敢露出破綻,只強笑道:“卻不知你們這里,哪個能做得了主?”
只是他這強顏歡笑,卻如何瞞得過那閱男無數的偽娘?
當即就起了狐疑,退后半步道:“大爺莫非不是來取樂的?”
這話一出,那肌肉猛男便快步趕了過來。
“別誤會。”
賈蕓忙解釋道:“我這次來,其實是想向貴寶號取經的。”
“呦”
那偽娘將蘭花指一挑,戲謔道:“來我們這兒的大爺,有那個不是來‘取精’的?”
“我……我不是那意思!”
賈蕓愈的尷尬,直抓耳撓腮的道:“其實我家養了兩個小廝,原本倒還‘使得’,最近竟生出了不少胡須,還跟我的小妾勾勾搭搭的,實在是敗興的緊!”
“我聽說貴號有法子讓人胡須脫落,連那物件也再不能作怪,所以特地過來,想求了這法子回去,用在我那兩個小廝身上。”
“原來是這么回事。”
那偽娘聽了這話才算釋懷,這世上的確有許多人,不樂意與旁人分享男寵,所以只肯用家中的小廝出火。
而那些普通的小廝,又怎比得上‘象姑館’里,專門調教出來的偽娘?
用的時間一久,自然免不了會有這樣那樣的問題。
只是……
那偽娘又將蘭花指一翹,掩嘴笑道:“大爺倒是個會玩兒的,只是這法子是咱們賴以吃飯的本錢,要讓您學了去,咱們可怎么……”
話說到一半,就見賈蕓從懷里摸出個二十兩的足額銀錠,在勢力一拋一拋的顛來蕩去。
那偽娘眼睛頓時就直了,忙改口道:“雖是吃飯的本錢,但大爺您如此誠心,我們又怎么好拒絕呢?”
說著,沖那肌肉猛男使了個顏色。
那肌肉猛男立刻轉身去了后面,不多時,又托著兩個小瓷瓶折了回來。
“大爺。”
偽娘劈手奪過,獻寶似的捧到賈蕓面前:“一日喂他們一粒,連吃上兩個月,我保證他們比女人還女人!”
賈蕓伸手欲接,那偽娘卻往后一縮,那目光賊忒忒盯著銀錠。
“喏!”
賈蕓干脆把那銀錠拋給了一旁的肌肉猛男,又伸手去接,這次偽娘倒是痛快的緊,直接塞到了他手上,又拋著眉眼道:“吃了這藥之后,若是能喝上幾杯,那藥性會行的更快。”
賈蕓卻連忙追道:“若是混在飯菜中呢,會不會沒有效果?”
“這您大可放心,莫說是混在飯菜里,這藥就是架在鍋里煮一煮,效果也是只強不弱!”
聽到這里,賈蕓臉上終于綻放出滿意的笑容,只是那笑容之中,卻雜著幾分讓人膽寒的陰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