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滿鐵絲的窗外,陽光從明亮、刺眼,變成了溫潤、輕柔,再然后漸漸灰黃、晦暗。陰影從角落中蘇醒了過來,開始在大廳中勢如破竹的攻城略地。它們高唱著凱歌,拉長著身姿,占領了越來越多的區域。
眾人無精打采的坐在長桌旁,昏昏欲睡。
漫長的等待讓巴里特感覺自己像是被困在囚籠中的野獸,他想要大聲嚎叫的發泄下,但是作為一個心智正常的成年人,他忍住了自己這種幼稚可笑的舉動。
“等待和耐心是成為獵手的第一步。”巴里特突然想起了他老爹曾對他說過的這句話。那時他老爹正在教他如何在戰斗的僵局中尋找機會,并告誡他一定不能盲目的進攻,“安靜的蟄伏下來,耐心的等待獵物露出破綻,這是連野獸都會懂得的事情。”
他老爹雖然會說各種各樣的大道理,但是他本人卻和巴里特一樣,并不以耐心見長,尤其是在烹飪方面。
食物進入湯鍋之后,那個男人總是要反反復復的查看數次,他總是急切的希望食物能夠快點出鍋。一旦有些許香味飄出,那個男人就會匆匆跑過去品嘗一番,然后再搖著頭、坐立不安的滿地亂轉,樣子活像是一只等待著交配的狒狒。
……
“唉!”憂郁的艾迪第八十二次嘆氣,巴里特無聊的數著,但卻知道這個數字并不準確,實際應該比這多得多。
等待分很多種,而眼下這種無疑最是難受。
如果可以,巴里特真的很想走出城堡,去村里找個酒館坐下,喝上一杯,然后在吟游詩人輕快的曲調中,在和酒館老板的插科打諢中,在酒館客人的大聲交談中,悠閑的等待。
交談是打發時間的好方法,但巴里特和眼前這些人連一個有共同話題的都沒有。也許漢娜和他會有些交集可以聊,但是自從她鄙視過巴里特的“無知”之后,便再也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
漢娜安靜的抱著那杯蘋果酒,低著頭在椅子上輕輕的晃動著身體,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巴里特將目光從周圍那些已經看過無數遍的畫像,挪到了屋頂那副橫跨整個大廳的巨型油畫上面。
油畫看上去很是有些年頭,上面的色彩已經大面積的褪色、模糊,但大體內容還是能夠看得明白。
油畫的內容看上去應該是描繪的一場戰爭,戰爭中的一方是一群身著鎧甲,下跨駿馬的騎士。騎士有的平端著騎槍,似乎正在沖鋒;有的揮舞著鏈枷,胯下駿馬直立而起;有的則高舉著利劍,下一刻即要狠狠劈下。騎士的背后是一群手持著長槍、弓箭的士兵,而士兵的身后,則是驚恐的農夫、村婦,老人、以及孩童……
戰爭的另一方是各種怪物和魔獸,有插滿弓箭倒在地上的巨魔;有拿著木棒,滿臉兇狠的食人魔;有被騎槍刺中,懸在空中的豺狼人;還有座狼、恐獸、鎖喉怪、剃刀野豬、無翼龍、青足龍蛇、觸手魔藤、以及各種兇暴動物……
越往后面怪物的身影越模糊,漸漸變成了陰影。除了最開始的那幾只,后面的怪物大多只繪出了大概的形狀,和一雙雙猩紅的眼睛。
空中一樣有戰斗發生,數量眾多的獅鷲和蝎尾獅、鷹身女妖等飛禽,充當著整幅油畫的背景。它們在空中盤旋、廝殺著,不斷有尸體掉落。
仰望著這副長篇巨制的繪畫,巴里特的耳邊似乎還能隱隱聽到繪畫上傳來的騎士吶喊、駿馬嘶鳴、以及怪物吼叫。
這幅畫讓他對自己心中的猜測更加肯定了些,這座古堡應該是有些來頭的,它很可能是在亞爾曼爵士的先輩受封在這里之前,便已經存在,并且已經存在了很久。
正當巴里特還在猜測古堡來歷時,他突然聽到城堡外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馬蹄聲由遠及近,聲音剛從吊橋上響起,緊接著便來到了內堡的大門之外。下一刻,大門被響亮的推開,兩位手里夾著獅鷲頭盔、身穿精致的亮銀全身鎧的騎士,一前一后從外面走了進來。而騎士們的身后還跟著兩個似乎是扈從一樣的年輕人。
最前面的那位騎士相貌蒼老而消瘦,但精神卻十分健碩,一頭銀發在鎧甲的映襯下閃閃生輝。另外一名騎士看樣子很是年輕,感覺比布蘭登和艾迪大不了多少。
金屬靴子走在城堡光澤的大理石地面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響。最前面的老騎士一邊從走廊往大廳走,一邊扭頭朝外面喊道,“迪倫,給我的‘凱蒂’多加些黑豆,再給它來個蘋果,今天它累壞了。”
“好的,大人。”外面響起了高聲的回應。
巴里特等人都站了起來,他下意識的將左手搭在了劍柄上,余光瞥向其余幾人。漢娜的臉色有些嚴肅,表情不卑不亢,好心人伯頓則恭敬而謙卑的微笑著,兩位年輕人有些慌張,而車夫的卻是一副很淡然的樣子,倒是讓巴里特有些刮目相看。
銀發騎士從走廊中就注意到了巴里特等人,但是一直沒有說話。他從走廊進入到大廳的路程中,一直看著巴里特,最后,金屬靴子停在了大廳中央,在那副騎士與怪**戰繪畫的正下方。
“解除警戒,保羅騎士,你做的很好。”銀發騎士莫名其妙的說了句話。
巴里特以為這句話是老騎士朝他身后的那位年輕騎士說的,但年輕騎士沒有任何動作,而通道邊上的白鵝卻‘嘎嘎’叫了兩聲,似乎是在回應。
“感謝你的一如既往的保衛工作。”銀發騎士側著頭,似乎真的是在對白鵝說話,“你可以下去休息了。”
“嘎嘎。”白鵝回答,然后轉身一晃一晃的離開了城堡。
眼前荒謬的一幕讓巴里特一行人驚詫莫名。
白鵝離開后,蒼老的騎士不茍言笑的看著眾人,“看來我們有客人來了,我是亞爾曼,請問你們來我的城堡中有什么事情?”
漢娜走上前去,與亞爾曼對立而視,又從腰間拿出一張羊皮紙,遞給了她面前的騎士,“我們是應亞森家族的邀請,來協助您解決溫泉處的那些怪物的。”她將‘邀請’二字著重說出。
怪物?呵呵,原來他們都知道,就我被蒙在了鼓里,巴里特心里有些郁悶。起先他還曾思索,沸騰的溫泉會不會是地底巖漿等自然因素所引起的,如果是那樣的話,除了法師便沒人能有辦法。而要是請法師去解決這種事情的話,很可能會因為過高的酬勞而顯得得不償失。
現在看來,沸騰的原因早就被找到了,怪不得漢娜想要拉上他一起過來。
那她為什么不對我直說呢?巴里特不明所以。
“一個女人?”亞爾曼爵士皺著眉頭,俯視著他眼前的漢娜,然后又掃了一眼羊皮紙,目光著重看了下羊皮紙的右下角,緊接著把羊皮紙扔還給了漢娜,又抬頭朝巴里特等人說道,“你們這么多男人就讓一個女人來和我交談?”
漢娜剛要說話,便被亞爾曼爵士打斷,“哦?這不是‘好心人伯頓’么。”老騎士嚴肅的表情中扯出一絲笑容,“感謝你去年傳授給村民們的那種獨特的收割方式,這使得村民們收獲玉米的速度快了不少。”他微傾了下身體,對好心人伯頓表示感謝。
“當不得您的夸獎,領主大人,這都是我應該做的。”精英農夫謙卑的彎著身子,“那種收割方式是我當初去王國東部的‘鈴蘭鎮’時學來的,那里的農夫比我們這邊的更擅長管理莊稼。”
騎士領主亞爾曼點點頭,并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你剛才說,你們是來協助我解決溫泉那邊的怪物的?”他直接和好心人伯頓對話,將漢娜晾在了當場。
這是個古板,并對女人帶有偏見的騎士。巴里特側頭看向漢娜,發現她抿著嘴,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是的,是這位漢娜女士應貝克男爵的邀請,過來協助您的。”好心人伯頓解釋著,“她才是我們隊伍中的話事人。”
“哼,居然是那個花花公子在負責這件事情?”亞爾曼有些不滿,“本森家族中最不爭氣的就是這個人,我……”
亞爾曼身后的那個年輕騎士突兀的咳嗽了一下,打斷了他的話語。
騎士領主皺著眉頭看了年輕騎士一眼,想要開口說些什么,但是半道忍住了。似乎他也感覺這樣公然批評所效忠家族中的成員,有些不太合適。
“你們是冒險者?”亞爾曼依然對著好心人伯頓在說話,“我不知道你也居然也成了一名冒險者。”
好心人伯頓看了漢娜一眼,又尷尬的笑了笑,卻沒有多說什么。
“冒險者就冒險者吧,也總比一個人都不來強。至少這家伙看樣子,勉強還點身手。”亞爾曼又看向巴里特。
勉強?有點身手?巴里特心里不服,我可以讓你和年輕的那個“鐵桶”一起上,如果沒能在一盞茶的時間內解決掉你們,就算我輸,我說的是真的。
亞爾曼爵士沒有理會巴里特那有些桀驁的眼神,“既然你們來了,就留下吃晚飯,我會讓賽巴斯再給你們找幾間房。既然你們來了,那明天我們就去解決那些怪物。”騎士領主用命令的口吻說道。
緊接著,他沒等眾人的回答,便領著年輕的騎士和幾個扈從,進了廚娘和管家離開的那個房門。
難道那扇門通向的是劇場的后臺?巴里特胡思亂想著。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我們什么時候才能謝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