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已經進入了夏季。
而在祖國的最東北地區,山區和草原上正值春暖花開時,到了晚上,氣溫甚至會降到十一、二度左右。
夜晚。
江龍省與北原省交界的地方,那片屬于北原省的大草原上,一身深色運動休閑裝的溫朔,仰躺在一片比四周高出許多,柔軟舒適的草甸子上,心情極為平靜、舒緩。
繁星璀璨、銀河貫空……
這種高高的,湛澈的晴朗夜空,是在京城里很難看到的美麗景色。
春末的草原,白天時景色更為美麗,天似穹廬,籠蓋四野,碧草連天托起群群牛羊和片片白云,遼闊的草原上星星點點的帳篷如原野上的花朵,駿馬奔騰,牧犬縱躍撒歡。
這次離開京城,已經四五天了!
但還是沒見到馬有城所說的那位大草原上,公認最強、最正統的巫師,也有人說,這應該是大草原上最后的一位,真正的巫師了——那位巫師去幾百里外,給一些牧民做法事,祈求長生天保佑今年的牲畜們,可以安然度過夏季,不受蚊蟲疫病的侵害。
不遠處的牧民帳篷里,有輕緩悠揚,卻又不失蒼茫雄健氣息的歌聲傳來,是大草原上流傳了數百上千年的曲調。
溫朔看著夜空,聽著牧曲,心如止水。
這年頭,搞旅游待客生意的牧民還不多,而且這里又是深入草原,牧民們只會發揚他們熱情好客的傳統美德,不會去考慮太多的利益問題。
當溫朔和馬有城,在一位朋友的引領介紹下,來到這戶牧民的家里,馬有城主動拿出上萬元的現金,表示見到那位巫師之后,可能要在這里常住時,這戶牧民從老到小,從男到女,都流露出了近乎憤怒的神情,嚴厲地拒絕了馬有城給予的現金,他們說,這是侮辱!
他們說,大草原上的牧民們,心胸就像這片草原一樣廣大,如湖水那般清澈,對待朋友,如同天空一樣包容豁達。
所以,朋友到家里來做客,也要如他們一樣才可以。
如果他們還要為此出錢的話,那就是不把牧民當朋友,不是朋友……牧民是不接受他們到家里居住的。
于是溫朔和馬有城,只好厚著臉皮住下了。
這家的主人是一位五十多歲的典型牧民大叔,身材魁梧壯碩,羅圈腿,皮膚粗糲黑紅,名叫奧·巴圖其木格,能說不太流利的華語,但日常交流沒問題,據他自己所說,年輕時當過兵,有很長時間,都是這片草原上最有文化知識的人,溫朔稱呼他為其木格大叔,馬有城則稱呼他其木格大哥。
第一天晚上住下時,其木格和家里人安排了極為豐盛的晚宴,馬奶酒管夠……
最初還多多少少有些不好意思的溫朔,很快就被其木格及其兩個兒子的豪爽,給熏染得敞開了心扉,一通豪飲。
酒意上頭,兩個青年在溫朔的奉承中,也愈發興奮地講述他們在草原上是如何的英勇,他們是多么的強壯,縱馬疾馳套馬,揮刀彎弓射雕斬狼……胖子不甘示弱,也嚷嚷著自己身強力壯。
五十多歲的其木格也摻和進去,說他年輕時是部隊里一等一的好漢……
接著發生了令馬有城哭笑不得,但在草原上的人看來實屬正常的一幕,就連其木格家的女性也沒有去勸阻,反而興高采烈地支持——溫朔和其木格的兩個兒子,到帳篷外面摔跤。
摔跤結束了繼續喝酒、吃肉。
最終,其木格和倆兒子全都醉得不省人事。
第二天溫朔就被其木格家人譽為“草原上的雄鷹”,他們還說,會驕傲地告訴附近所有的牧民,其木格的家里,來了一位英雄!
胖子私下很得意,又有些哭笑不得地對馬有城說:“英雄這個名號,在草原上是不是也忒廉價了些?”
馬有城告訴他:“這就是草原上長久以來的傳統和風俗習慣,在以前,草原牧民生活條件惡劣,他們不僅要面對各種天災環境,經常搬遷,還要面對無所不在的草原狼的攻擊,更早以前,還得時刻準備著和其它部落廝殺,保護自己的牛羊和親人。所以,一個身強力壯能打能殺的青壯,往往意味著要經常生活在血腥的廝殺中,保護了家人和牛羊財產的安全,自然就是家族和部落的英雄了。近些年雖然不再有原始的沖突紛爭,即便是草原狼這種畜生都開始漸漸變少,但游牧民族的傳統未變,你一個人打敗了其木格的兩個兒子,而且你的酒量也比他們加起來都大……被喚作草原雄鷹、英雄,倒也恰當。”
對此,溫朔沾沾自喜。
他很喜歡這種純粹的、簡單的生活方式。
不止是說話、做事簡單直接,就連招待客人方面,也是如此的爽朗熱情,而且是持久性的熱情。
原本按照溫朔對現代社會的了解,熱情好客無論到了哪里,誰都能做得到。但,那只是最初的熱情好客,以最好的酒肉條件,招待客人吃飯住宿。可一天,兩天可以,三天,四天,甚至更久呢?
那就是客人不懂事了!
然而在其木格的家里,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兒。
溫朔覺得其木格簡直是在豁出血本招待客人,頓頓有酒有肉,每天宰殺牛羊……
媽的,這多不好意思?!
一想占便宜沒夠的胖子,徹底服氣了。
今天上午他和馬有城商量一番之后,干脆打電話聯系好,再讓其木格的大兒子畢其烈和陳世杰一起,騎馬幾十里出去,到鎮上購買了一大堆的物資,順帶著還開來了一輛租用的越野車。
已然了解了其木格家人行事待客風格的胖子,這次沒給其木格他們發脾氣的機會,瞪著眼揮著胳膊比他們還要生氣地在帳篷里嚷嚷道:“你們把我們當朋友,難道我們就不把你們當朋友嗎?難道我們給朋友送一些禮物,讓你們感受一下我們的心意,也不應該嗎?你們,有沒有把我們當朋友?我在你這里暫住一段時間,難道,你們將來不打算去京城,到我的家里做客了嗎?你們去我的家里做客時,難道不會帶上一頭牛或者一只羊、一壺馬奶酒嗎?”
其木格一家子有些懵圈,淳樸豪爽的他們,玩兒嘴皮子和心眼兒,又怎能是胖子的對手?
于是他們立刻感覺自己好像犯下了多大的錯誤,做了多么對不起兄弟、朋友的事情,連連道歉,主動把車上一堆堆的物資卸下來搬進了他們的帳篷,并當場打開飲料、白酒、啤酒、糖果、點心品嘗,以顯示出他們絕對不會對朋友、兄弟,有任何見外的想法。
這不,今晚上其木格爺仨又喝大了,馬有城也喝得有些上頭。
他們正在帳篷外面的篝火旁,肆意地說笑著,彈著跑調的馬頭琴,扯開嗓子唱起久遠的歌曲。
粗獷的歌聲和悠揚的琴聲,就在這美麗夜色籠罩下的靜謐草原上,無拘無束地飄蕩著。
生活本該如此簡單。
溫朔突然就想到了一句話“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在社會高速發展的當今時代,鄉村、城市、大都市里的生活節奏越來越快,人們的壓力也越來越大,重重煩惱、不平衡、爭執糾纏著每一個人,人際交往不再那么純粹,生活的情調中也摻雜了蓄意的功利,即便是偶爾的快樂也不過是刻意的麻醉,之后,便是愁更愁。
所以,溫朔從沒有體會、感受到過,在草原這幾天最純粹的快樂和放松。
他發現,其木格及其家人也會談及變遷游牧,談及如何籌備預防天災等等,但他們并不會過度地憂慮,他們只是快快樂樂地去做好自己應該做的充分準備,至于將來發生什么……
做足了準備,即便將來有損失,也問心無愧。
他們的家境并不富裕,但他們卻會毫不猶豫地用最好的去招待朋友,而且付出最好的招待朋友,看到朋友高興,聽著朋友對他們家庭和食物的稱贊,對他們來說是無比開心、幸福的盛情。
其木格說:“牛羊殺了,用來招待朋友,那么明年就會生出更多的牛羊,因為我們的誠摯熱情,長生天知道。”
但溫朔也看得出來,其木格的兩個兒子,比之父母,卻多了些世俗的煩惱和壓力——他們會經常離開草原,到城里打工,他們也會把草原上的一些農牧產品,弄到距離較近的縣城里販賣,他們會穿上西裝、皮鞋,打領帶,會哼唱一些流行歌曲,閑談時流露出艷羨的神情,向往著長期居住在城市的高樓大廈中的生活,體會那種霓虹斑斕的喧囂……
草原上的人說,那位巫師,也許是大草原上最后一位真正的巫師了。
溫朔在想,也許正是因為社會的變遷,不斷地影響著人們的生活環境狀況,然后,草原上的巫師身份和職業,就更少人向往和尊崇了。
因為草原沒有了動蕩的戰亂。
因為,草原上發生什么天災,會有天氣預報,會有來自于各方面越來越遠健全的保障措施,車輛在飛雪中運送著豐富的物資趕到,幾天時間內就可以蓋起保護牲畜御寒的廠區……
人們生病了,有接受過專業學習的醫生,病得重一些的,也能送到現代化的大醫院里治療了。
還要巫師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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