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川安聽得出溫朔前面那一句“埋沒了”的意思,無非是他這樣的家庭,掛著那樣一副祖上傳下來的,明朝的古字,著實不般配。
這話換做任何人,在任何(情qíng)況下說出來,主家肯定會心生慍怒。
但偏生,此刻的翟川安卻沒有絲毫生氣。
除卻溫朔已然先行點名了要說句“不中聽”的話之外,更多的,則是溫朔之前的各種話語和承諾,令翟川安覺得這位從京城來,特別有錢的小兄弟,是個實在人
而溫朔最后那一句,更是令翟川安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自家一眾兄弟們的表現,已然令翟川安頗為郁悶和惱怒了。若非自己為人耿直,仗義,得到了溫老板的欣賞和欽佩,從而甘愿多拿出五萬元錢,那豈不是要從本該屬于自己的五萬元錢里,拿出一大部分去貼補自家兄弟們
自己吃虧貼補,能落個好也行。
可聽聽那些兄弟、子侄們的話,看他們的神(情qíng),似乎一切都是他們應得的,不給他們那就是自己虧心了
所以堂屋掛著的那幅字,現在還沒人知道是件值錢的古董,倘若被自家的兄弟們、子侄們知道了,說不得哪天這幅字,就會突然憑空消失了。
“老哥,俗話說君子不奪人所好。”溫朔撓了撓頭,頗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但我是真看上那幅字了,你如果有心出手的話,就開個價”
“啊”翟川安怔了怔,旋即滿臉歉意地搖頭說道“這不行不行,那是祖上傳下來的東西,這”
溫朔認真地說道“老哥,我不是拿它做生意倒手賣了去賺錢,而是自己喜歡在我那兒放著,比在您家里要安全得多,也更稱得上它的價值,實在不行,我放到馬爺的博物館去,馬爺自己開一家博物館,倍兒正規的這么說吧,您什么時候念著這幅字了,隨時可以去我那里看看”
翟川安有些懵圈。
他撓著頭,絞盡腦汁琢磨著溫朔這番話里的意思,然后又想著這幅字,能不能賣給溫朔
他不肯賣,只是下意識地覺得這東西是祖上傳下來的,自己如果賣掉的話,那就是敗家子兒的行為。但溫朔說得都對啊,自己家什么條件,怎么能配得上這樣一幅字,以后還得天天提心吊膽生怕壞了、被偷了
再說了,人家溫朔買走這幅字,不是去倒手買賣,而是自己收藏的
還(允yǔn)許我,以后可以隨時去京城看
似乎,除卻換了一個更好的、更合適的地方收藏這幅字,以及自己能得到一筆錢之外,沒什么別的了。
隨時都可以去看嘛
溫朔也不會賣掉。
翟川安覺得,這么做的話,這幅字就好像還和屬于自己沒什么兩樣,字也安全了,更對得起列祖列宗他并不知道,這種心理認知的產生,源自于溫朔的心理暗示,以及言語上的(誘yòu)導,再加上一份私心貪念。
“那,那溫老板您”翟川安的心理防線徹底消失,干脆地開口提錢“能出什么價”
溫朔忍不住笑出了聲,樂道“十萬。”
“少,少了點兒”翟川安很沒底氣地縮著脖子,尷尬訕笑著說道。
事實上,溫朔說十萬,已然讓翟川安按捺不住想要蹦起來了。
就那么一幅字,就值十萬元
去鎮上、縣城里,十幾塊錢買一幅畫掛上去,或者買那種印刷的特別漂亮的字掛上去,不比這幅字好看之所以一直沒買過把這幅字換下來,翟川安一家子絕不是識貨,而是覺得沒必要浪費錢,家里有這幅字就掛著唄。
反正這輩子生活的環境中,談笑無學儒,往來盡白丁,沒他媽一個識貨的。
溫朔笑呵呵地說道“那翟先生你,打算賣多少錢”
“我”翟川安猶豫不決他哪兒知道這幅字能值多少錢只是知道明朝傳下來的文物字畫,肯定值錢人之常(情qíng),怕要少了,又怕要多了
對于很多人來講,討價還價沒有一個絕對的界定。
“唉,我有一說一啊。”溫朔露出了些許無奈和不耐煩的神(情qíng),笑道“我最煩的就是討價還價,就現在您開口要二十萬,我如果買了,您心里還是會覺得自己要少了其實文物這東西,到底值多少錢沒個定論。比如我現在喜歡這幅字,我出十萬、二十萬,我不在乎,就圖個高興。您拿著這幅字出去賣,遇到不識貨的,白送人家都嫌占地兒,即便是遇到識貨的,人家還想著要從中賺一筆,五萬人家可能都會盤算著對自己沒多大利潤,所以不會出這個價,對吧”
“是是是。”翟川安尷尬點頭附和。
溫朔扭頭看向馬有城,道“馬爺,您是這方面的行家,那幅字如果是您買,愿意出什么價”
翟川安立刻露出了希冀、忐忑和猶疑的神(情qíng)。
到底是一家之主,雖然沒見過什么世面,可也不是個傻子他琢磨著溫朔和馬有城,會不會一唱一和。
馬有城笑了笑,道“我從不強人所難,而且對于文物的賞鑒,如果過于去在意真金白銀的價位,值多少錢,那是對文物其本(身shēn)所代表的歷史文化的褻瀆。”
“我,我聽得不大明白。”翟川安忍不住說道“馬先生,大師,您直接說那東西值多少錢。”
“它不值錢。”馬有城輕輕地哼了一聲。
“啊”翟川安一臉困惑。
就連溫朔都有些納悶兒了。
馬有城似乎也覺得自己剛才的話說得太過生硬,輕咳了一聲,道“我給你們講一件事吧,去年有一位定居國外的富豪到我家中做客,參觀我的藏品時,看上了一方硯臺,想要買走,他問我多少錢,我說五萬。這位富豪習慣(性性)地問我,能不能便宜一些,我說我可以不要錢送給你,但如果你買的話,五萬元錢一分錢不能少,因為它就值那個價。”
言罷,馬有城神色恬靜地端杯喝茶。
翟川安聽得稀里糊涂,卻又好似明白了什么,他躊躇著看向溫朔,(欲yù)言又止。
溫朔聳了聳肩,道“馬爺的意思是,讓我二十萬買下這幅字”
“我可沒這意思。”馬有城笑了笑。
“那馬大師您,您就不想買這幅字”翟川安神(情qíng)尷尬地硬撐著頭皮問道。
馬有城搖搖頭,道“東西不錯,但溫朔看上了,我不便再插手,這是行規。因為我如果愿意出價二十萬,一來對不起溫朔,二來,你仍舊會覺得我和溫朔是故意在演戲,所以這幅字我不要。”
翟川安愈發尷尬。
溫朔端杯喝茶,也不著急了。
“得,我也不是那種不識趣、不通(情qíng)達理的人。”翟川安一咬牙,道“咱就依著馬大師剛才說的法子,一口價,十五萬溫先生您如果要,就買走”
“別介”溫朔擺擺手,道“馬爺要面子,我也是個要面子的人,不差那五萬塊錢,啊二十萬我出了,別回頭您翟先生私底下再戳我的脊梁骨”
“那不能。”翟川安尷尬萬分,心中愈發欽佩溫朔的豪爽到底是有錢人啊
這幾萬塊錢壓根兒不放在眼里。
之前可以討價還價,但涉及到面子,多出幾萬塊那都不叫事兒。
“就這么定了。”溫朔不容置疑地說道“明天咱們去城里,連同張堅的五萬塊,一并把錢取出來,給您存個折子,也算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了。”
“那,那我”翟川安紅著臉不知再說什么,心里那個激動啊
自己就有二十萬了
二十萬能干啥
給家里的老二娶一房媳婦,再蓋上十幾間房
好像花不完吧
溫朔似乎有些不耐煩地說道“我說老哥,你痛快點兒行不行是我知道,祖上傳下來的東西,您心里覺得別扭,這都能理解,可該說的話我都已經說了,你要實在不樂意,我也不強人所難,啊”
“不不不,我沒這個意思,我就是覺得”翟川安趕緊致歉。
“你該不會”溫朔瞇起了眼睛。
“沒有絕對沒有別的意思”翟川安擺手正色道“人說一張臉,樹活一張皮我翟川安好歹也是一家之主,怎么可能出爾反爾”
“得嘞”溫朔起(身shēn)道“有您這句話啊,我就不再多廢話了,啊”
翟川安鄭重其事地點頭道“一口唾沫一顆釘”
見兩人談妥了那幅字的事(情qíng),馬有城暗暗哭笑不得直搖頭這胖子精明至極,有時候卻又好似耿直到憨傻。
“翟先生。”馬有城微笑道“那幅字你和溫朔談妥了,我呢,也想和您商量一件事。”
“什么”翟川安面露困惑。
馬有城道“我想在您家里借住一段時間,當然了,我可以付房租,您說個價”
“這,您打算住多久”翟川安詫異道“您在這兒住什么啊”
“如果說那幅字說來巧合,是您祖上傳下來的,那么,供桌上的那尊香爐,和一對兒燭臺,同樣也是古玩您翟家祖上,難道是名門望族”馬有城笑道“我猜測,臥狐嶺村子里,是不是別的家庭也有各類傳下來的好東西所以我想在這里住些(日rì)子,收購些老物件。”
“啊”翟川安忍不住問道“那香爐,和燭臺值多少錢”
馬有城抬手扶額頭。
“哦對不起對不起”翟川安意識到自己失態,連連告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