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趙軍主帥廉頗忙于探望趙軍傷兵之時,一河之隔的丹河南岸秦軍大營光狼城之中,秦軍的主帥白起正坐在帥帳之中,默然沉思。
孫子兵法·謀攻篇中曾言:“知彼知己,百戰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勝一負;不知彼,不知己,每戰必殆。”
雖然并沒有看過孫子兵法,但是這么多年的南征北戰,早已經讓這位赫赫有名的戰國軍神明白并總結出了類似的道理。
對于秦軍的戰斗力,白起可以說是爛熟于心,因為白起就是這支讓山東六國望風披靡的無敵鐵軍締造者,更是這支軍隊的軍魂!
此為“知己”。
但是作為一個百戰不殆的無敵統帥,很顯然光知己還不夠,知彼也同樣是必須的。
之前在長平一線爆發的戰斗全部是由時任秦軍統帥的王龁指揮,那時的白起還并沒有來到長平。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這就是白起為何會在今天白天時發動這么一場雷聲大雨點小,擺出了幾十個方陣最后卻只有六個方陣出戰的原因。
擺出全軍出擊的態勢,是希望趙軍全力應對,把壓箱底的東西拿出來。接著派三萬“小部隊”過河攻擊,是想要通過真正的戰斗來試探和驗證趙軍的實力。
至于這樣的佯攻會讓多少秦軍士兵白白死亡,那并不是白起心中所考慮的問題。
作為一名無比純粹的軍人,這位武安君的心中,只有勝利!
為秦國帶來勝利,就是白起在心中給自己定下的唯一目標。
至于在達到勝利的過程中會付出多少傷亡多少代價,那對于這位武安君來說根本都無所謂。
假如說現在有一個機會讓秦軍付出四十萬的死傷去消滅四十五萬趙軍,別的秦國將帥可能會猶豫、會去思考有沒有更好的對策,但是換做白起的話,那么這位武安君絕對會毫不猶豫的這么去做!
這位武安君,從來都不是只對敵人狠毒而已,他對自己麾下的士卒,其實也是一樣的狠!
所以白起不會和廉頗一樣去探望什么受傷的士卒,因為這種事情對于這位武安君來說,一點意義都沒有。
在白起看來,受傷而不能上場的士卒,那就一點用都沒有,通通是廢物!如果不是這些廢物還有傷愈歸隊的希望,白起甚至都懶得為這些傷兵而浪費糧食。
太行山脈的秋夜,多多少少帶著幾分秋意,絲絲寒意沁入除白起外空無一人的帥帳之中,但這位武安君獨自一人秉燭對案枯坐,竟也不覺寒冷。
一陣腳步聲漸漸靠近,片刻之后,兩名秦軍將領進入了帥帳之中,同時朝著白起行禮。
“末將王陵(司馬靳)參見上將軍!”
王陵,年近四十,長相方鼻闊口面容兇惡,秦軍四副帥之一,排名僅在首席副帥王龁之下,是白起在胡陽死后培養起來的另外一位親信。
司馬靳,年紀剛過三十,長臉濃眉面容堅毅,秦國大將司馬錯之孫,現任秦軍裨將,為副帥王陵的副手,同樣也是白起的親信之一。
值得一提的是這個司馬靳有一個名垂青史的后代叫做司馬遷,寫史記的那個司馬遷。
雖然一早就聽到了腳步聲,但直到兩名親信行禮參見之后,白起才緩緩的抬起了頭來,看了王陵和司馬靳一眼,眼中閃過了一絲復雜的神色。
王陵忠于白起,但王陵的族人王龁卻是范睢一派。
司馬靳的父親司馬錯是老秦人上一代的代表人物,白起則是司馬錯老去之后老秦人在軍方的新任領袖,照理來說司馬氏本該和白起緊緊團結在一起來對抗范睢這個外來者,但偏偏司馬靳的長兄司馬梗這些年來又漸漸有了搖擺不定、在向范睢悄悄靠攏的跡象。
王氏、司馬氏,這些該死的秦國軍頭家族,可惡的墻頭草,兩面派!
這一切都讓白起的心中十分的煩躁。
作為一個更喜歡沙場爭鋒的軍人,白起一點都不喜歡參與到政治場上的爾虞我詐。
但是政治這種東西,從來都不是你不喜歡就能夠不參與進去的。
自從身具白起恩主和盟友雙重身份的穰侯魏冉倒臺之后,白起身上的壓力就一日大于一日,以新任秦相范睢為首的政敵對白起的攻訐一日勝于一日,似乎不將白起徹底打倒、不將他踩的粉身碎骨就決不罷休。
白起更明白在范睢的背后站著的是什么人,那是一位秦國有史以來最為強大、同時也是最為霸道的君主!
功高震主啊。
白起非常明白這一點,甚至可以理解那兩位秦國大人物為何對自己如此的忌憚。
但這并不代表著白起就一定要因為別人的意志而去死。
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決定白起的生死,即便是秦王稷也不行。
因為他是白起,是那個斬首無算,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生平未嘗一敗的秦國戰神!
他從未敗在敵人的手中,更不可能敗在自己人的手上!
而且白起的心中很清楚,自己此刻雖然處境堪憂,但并不是沒有翻盤的希望。
希望主要在于兩點。
第一點,就是白起過往所獲得的那堪稱震古爍今的戰績。
有了這等戰績傍身,再加上秦國中無數軍功爵制度受益者的支持,即便強如秦王稷這般的君王,也不能夠無緣無故的殺死白起。
第二,秦王稷年事已高,說不定何時便會晏駕離世,太子安國君性格溫和,是一個極其容易受到影響的人。到那個時候,只要略施小計,范睢的風光日子很可能就到頭了。
所以白起很清楚,自己并不是沒有反擊的力量,但是此時此刻,確實是時機未到啊。
只能忍。
天下皆知武安君如絕世寶劍,鋒銳無比攻無不克,但又有多少人知道這位武安君的耐心也同樣是世間一流的呢?
天下無敵的全勝戰績,從來都不可能是只靠莽就能夠莽出來的。
白起已經忍了好幾年,他并不介意繼續多忍幾年。
只不過白起可以忍范睢,但在長平戰場上,白起卻不能繼續忍下去了。
因為就在前幾天,一紙來自咸陽宮的命令秘密的送到了白起的案頭。
這上面的除了說明魏軍有可能會在近段時間出兵助秦,讓白起安心等待時機之外,還給白起提了另外一個要求。
要求很簡單,一共就八個字——“若有戰機,速破趙軍。”
雖然上面帶著一個“若”字,但是白起在見到這八個字的時候,就知道自己不能夠再繼續等待著趙軍露出破綻了,必須要想辦法開始進攻了。
這八個字說的其實是很有水平的。
以白起的智慧,當然一眼就看得出來,這其實是一口引而不發的黑鍋!
為什么這么說呢?
因為“戰機”這種東西,可沒有一個什么客觀公正的判定標準。什么時候算是戰機,什么時候不算是戰機,誰都說不好。
這就好比踢足球,有時候你隨便站在禁區外面瞎掄一腳就能進,這算不算戰機?可大部分時候你知道瞎掄是根本不可能掄進去的,于是你只好繼續尋找機會,這算不算貽誤戰機?
答案是:教練說算那就算,教練說不算那就不算。
秦國的教練是誰?正是秦王稷和范睢!
從穩妥的角度來說,白起當然可以穩守長平,然后坐等魏軍對趙國來一個背刺,再樂呵呵的痛打落水狗就行了。
但是白起的心中很清楚,自己不能這么做。
如果白起真的傻傻在長平坐等魏軍出動,那么只要等到魏軍開始背刺,范睢就馬上能夠用一個“貽誤戰機”的黑鍋把白起弄回咸陽。
接下來當然就是范睢一派的王龁上來統帥秦軍痛打落水狗,領這一份消滅趙國的不世之功。
等到王龁領完這一份不世之功后,秦王稷和范睢就會趁勢把王龁打造成新一代秦國軍神。
到了那個時候,新的軍神就位,白起這個老的軍神當然就可以去死了。
所以白起必須進攻,即便白起自己也很清楚時機未到,那也必須要開始進攻。
白起必須要在大局未定,形勢尚未明朗之前進攻,否則一旦秦魏燕夾擊趙國之勢一成,那就真沒白起什么事了。
這是一次冒險,一次徹頭徹尾的冒險。
但又有哪一場戰爭不是冒險呢?
白起從不缺少冒險的勇氣,因為他是白起,是天下無敵的秦國戰神!
白起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看著面前的兩名親信大將,面容漸漸的變得嚴肅了起來。
“王陵、司馬靳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