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年月日。
長平關。
從秦國軍隊出其不意的占領這里的那個夜晚開始算起的話,已經過去了整整五天的時間了。
秦軍四副帥之中的王陵此刻正站在長平關的關隘之上,凝視著南方的丹河谷地。
長平關的整體地形狀似一個巨大的漏斗,關隘就位于漏斗的底部,而此刻漏斗的入口處那片丹河北岸的平原開闊地上,正在上演著一番激烈而血腥的戰斗。
成千上萬的秦軍士兵和趙軍士兵呼喊著口號,揮舞著兵刃殺成一團,紅色的潮水和黑色潮水在這片大地上激烈的相撞著,濺起一朵朵血色的浪花。
無數箭矢猶如蝗蟲一般在天空中交錯飛過,每一波箭矢的落地都會帶起一連串的慘叫之聲。
巨大的石塊時不時帶著刺耳的聲音呼嘯而落,重重的砸在地面上的人群之中,每一次都會將這片土地砸出一個大坑,將許多運氣不佳的士兵砸的骨斷筋折,血肉模糊。
殺聲遍天。
王陵沉靜的注視著這一切,臉上的表情并沒有任何的改變。
作為一名追隨著白起南征北戰將近二十年的秦軍宿將,王陵對于戰爭的慘烈早已經習以為常。
更何況自從長平關失守之后,類似的戰斗每一天都在這片長平關外的開闊地之上發生。
王陵的身后還站著幾十名軍官和親衛,顯然是他的幕府所屬,但這些人都和王陵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只有一個人例外。
秦軍裨將司馬靳站在王陵的身邊,右手小臂被包扎得嚴嚴實實,很顯然那天被樂乘一箭射穿的傷口并沒有這么快就完全愈合。
兩人靜靜的注視著這片戰場。
又過了片刻,一陣清脆的鳴金聲突然響起。
這聲音并非是來自于長平關或者對面的丹朱嶺,而是來自于韓王山。
在鳴金之聲響起之后,原本奮勇拼殺的趙軍開始慢慢的脫離了和秦軍的接觸,有序朝著后方的韓王山退去。
和趙軍激戰了好幾個時辰的秦軍也不追擊,而是原地不動,保持著防御的姿態,目送著趙軍遠去。
戰場上留下了成百上千具橫七豎八倒著的尸體,斷裂的兵刃和盔甲隨處皆是,甚至還可以看到不少無主的戰馬在戰場之中來回徘徊。
就連丹河的水也被鮮血染成了絲絲的紅色,在陽光下反射著一絲絲令人心驚的光芒。
當出戰的上萬名趙軍士兵已經有至少一半退入了韓王山背后的趙壘壁之后,一直不動的那支秦軍也終于開始了行動,朝著北方的長平關慢慢接近。
無論是從結果還是從戰場上的傷亡數量來看,秦軍顯然都是更有資格能夠宣城自己是勝利者的那一方。
但長平關上的秦軍副帥王陵看著正朝自己靠攏過來的這支秦軍,臉上卻連一絲一毫的笑容都沒有。
足足過了好幾分鐘之后,當這支秦軍已經抵達了關隘之下時,王陵才突然開口:“半部?”
回答王陵的是站在王陵身邊的司馬靳:“應是半部。”
“半部。”王陵重復了一遍司馬靳的話,然后緩緩說道:“今晨大將軍命人傳令與吾,今日將有一部之兵渡河入長平關!”
秦國軍隊編制,每個將軍統率苦干個部,部的長官稱校尉,即一部一校;每個部下設三曲,曲的長官稱軍候,即一曲一候;一曲之下又設三個千人,千人長官稱二五百主,再往下還有五百主、百將等軍官。
秦軍一部之兵理論上的數量是九千人,但實際人數一般都在一萬人上下。
而剛才就在王陵的面前,整整一個秦軍精銳萬人部,在和趙軍的一番慘烈至極的戰斗之后,硬生生的被打沒了一半,只剩半部朝著長平關而來。
那可是整整五千條性命啊!
即便秦軍共有六十萬之眾,又能夠有幾個五千人來這么揮霍?
而且如此巨大的傷亡數字并不是今天特有的,而是自從秦軍占領了長平關之后,每天都重復出現的數字。
單單是在五天之中,秦軍就在丹河的北岸留下了至少兩萬五千具尸體!
所以王陵笑不出來,一點都笑不出來。
司馬靳顯然看出了王陵的心思,安慰道:“副帥莫憂,那趙人之傷亡,想來更勝于我軍。”
王陵的嘴角聽到了司馬靳的這番話之后微微扯動了一下,但仍然沒有成功的露出一絲笑容。
沒錯,由于這些天來趙軍一直都是主動出擊攔截的一方,因此趙軍的傷亡肯定要比秦軍更高一些,至少也有三萬以上!
但問題在于這樣打下去的話,秦軍根本就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沒有個二三十萬的傷亡,根本就別想把勝利拿下來。
事實上作為秦軍的核心高層之一,王陵的心中非常的清楚,長平之戰打到現在,秦軍的死傷人數已經超出了歷史上秦國進行的任何一場戰爭!
威震天下的大秦雄師,在這片太行山脈南側的群山之中已經流了太多太多的血,多到就連王陵這樣的沙場宿將想起傷亡數字都忍不住心驚肉跳的程度。
照這樣打下去,即便能夠打敗趙國,秦軍又該如何去面對正在秦國東南兩郡肆虐的二十萬楚軍呢?
像司馬靳這樣的前線將軍固然是不用思考這些,但是作為副帥、將來有一天很有可能成為秦國領導層之一的王陵,卻早就已經有了這種站在全局上去思考的意識。
如果打垮了趙國的代價是讓楚國崛起,那么這場傷亡巨大的戰斗真的還有必要繼續下去嗎?
第一次,王陵對于眼下這場戰爭產生了深深的懷疑。
就在王陵出神的時候,一旁的司馬靳突然碰了王陵一下,低聲道:“副帥,其兵已至矣。”
王陵楞了一下,這才發現原來剛剛脫離了戰場的那半部秦軍已經抵達了長平關門之下。
王陵揮了揮手,道:“開關門。”
片刻之后,沉重的長平關大門緩緩打開了,一名又一名剛剛從戰場上浴血奮戰的士兵列著隊伍,沉默的走進了長平關之中。
王陵出神的望了這支部隊一會,突然開口道:“北方戰事如何?”
王陵所說的北方,自然就是位于長平關北邊的北上黨盆地。
司馬靳答道:“一切皆按大將軍計劃進行。”
王陵點了點頭,道:“且與吾同去迎這半部老秦人的好男兒。”
兩人一前一后,走下了長平關的關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