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今天的大殿之中的秦國君臣來說,這注定是極為意外的一天。
而這意外的源頭,便在于如今聲勢一時無兩的相邦范睢。
這已經是范睢今天第二次讓在場的秦國君臣有心臟被刺激得有點受不了的感覺了。
先是殺白起,又要和趙國人議和,范睢這到底是想干嘛?
就連秦王稷也露出了極其意外的表情。
如果說范睢剛剛提出殺白起這個意見對于秦王稷來說還只能夠算是小小驚訝的話,那么現在這個和趙國議和的提議,帶來的驚訝可就是一點都不小了。
議和?
憑什么議和?
縱觀如今整個上黨郡的戰場,秦國其實還是略占上風的。
即便是在雙方盟友相互給對方背刺的戰場上來看,燕國的背刺似乎也要比楚國更有力一些。
畢竟燕國人想要打到邯鄲是有可能的,但是楚國人現在已經南下去打郢都了,一時半會根本不可能威脅到西北邊的秦國關中核心地帶。
就算是趙國現在多了一個魏無忌所率領的十萬魏軍,但是那也并不代表著秦國就沒有應對手段了。
別忘了司馬梗還有五萬精兵鎮守野王城,更有五萬韓軍供司馬梗驅策。
十萬對十萬,司馬梗只要固守野王城,魏無忌又能拿司馬梗怎么樣?
大局上來說,現在秦趙兩國之間至少是六四開,秦國當然就是這個六。
在這樣的情況下,范睢居然要主動找趙國議和?沒搞錯吧。
許多道或驚訝、或疑惑、或憤怒的眼神投到了范睢的身上,這其中甚至也包括了秦國太子安國君趙柱,以及趙柱的老爹秦王稷本人。
直白一點說,那就是此刻除了范睢自己之外,根本沒有任何人會想到范睢突然來這么一個建議。
秦王稷目光炯炯的盯著范睢,道:“范君何出此言?”
這已經不是今天秦王稷第一次這么質疑范睢了。
實在是范睢今天說的話,確實都不太合秦王稷的胃口。
寡人用了四十年的時間,好不容易打垮了楚國,干掉了秦國,現在眼看著趙國也要跪在寡人腳下唱征服了,結果這時候你范睢居然說要議和了?
在之前商定遠交近攻國策的時候,是誰說一定要先干翻三晉的?
在決定全面進攻長平的時候,又是誰信誓旦旦的說“必以此戰破趙”,讓寡人不惜征發六十萬舉國之兵投入長平戰場的?
現在倒好,眼看著只要加把勁勝利就在眼前了,你范睢卻在這個時候跳出來說不能打了,要議和了。
你沒病吧?
正是因此,秦王稷在詢問的時候語氣是相當不好的,而且這種不好的語氣毫不掩飾,可以說是近乎直接的表達了秦王稷的不滿。
秦王稷的理想一直以來都只有一個,那就是讓整個華夏大地都成為秦國的領土,都跪伏在他秦王稷的腳下!
為了這一點,秦王稷可以舍棄親情除掉宣太后四貴一派,也可以不擇手段的去用什么離間計,反間計,什么六百里變六里地的計謀來擊潰敵人,即便那樣會背負無數罵名,但是秦王稷不在乎。
或許其他國家的國君只想著安安穩穩的去當什么霸主,但是秦王稷從始至終一直想著的,便是一統天下!
所以秦王稷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容忍在這樣即將見到勝利的關頭,卻去要和趙丹小兒談什么議和之事的。
如果說話的人不是范睢的話,那么此刻秦王稷早就已經大發雷霆了。
即便說話的人就是范睢,那么秦王稷也僅僅就是多了一點耐心,能夠讓范睢稍微解釋一下罷了。
如果范睢解釋不好的話,等待著范睢的照樣是一場無比猛烈的訓斥。
甚至很有可能是一場史無前例的訓斥。
一直以來,范睢之所以被秦王稷信重,除了范睢本人的確是有能力之外,也和君臣兩人的理念相同不無關系。
可如今范睢的這種建議卻給了秦王稷一種感覺,那就是范睢已經要背叛這種理念了!
這,才是讓秦王稷真正感到憤怒的事情。
對于秦王稷的這些心理活動,范睢能夠猜得到嗎?
除了范睢自己之外,沒有人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但面對秦王稷的質疑,范睢還是開口了。
他當然要開口。
不開口,又怎么去說服秦王稷呢?
只見范睢道:“大王,若論領兵之道,則臣不如武安君遠矣。但若論大局之斷,臣自認為亦是遠勝武安君也。”
“自王四十二年始對韓用兵,今已五年有余,雖兵士連年奮戰,然常年征戰之下亦使大秦頗受其累,不得喘息之機。”
“今我軍雖得優勢于長平,然趙軍亦非必敗也,那趙王丹發舉國之民往長平,此欲與我大秦生死相博也。”
“若長平仍戰,則無論勝敗,秦趙兩傷已成定局。此豈非弊于秦而利于楚、魏、韓之流乎?不如兩國議和,秦可南下滅楚,趙亦可北上敵燕,此兩全之策也。”
范睢這一番長篇大論下來,終于是讓秦王稷聽懂了意思。
說白了,這一仗打到這個地步,范睢已經覺得不值得繼續打下去了。
因為趙丹已經擺明了就是要和秦國人拼命了,否則也不會在北邊還有燕國大軍肆虐的情況下發趙國四城之兵而入上黨。
在這樣的情況下,贏了也是兩敗俱傷,反而讓其他國家得利,那不如大家暫時休戰,回去各自收拾背后捅刀子的敵人,然后改日再來定生死。
范睢此言一出,整個大殿之中一時間完全寂靜,在場的每一位秦國大臣都皺起了眉頭,開始思考起議和的可能性來。
雖然一開始多少有些覺得扯淡,但是仔細想想,又好像有那么一點道理的樣子。
尤其是大殿之中的某幾位大臣更是眉飛色舞,恨不得馬上就跳出來支持范睢。
秦王稷想了一會,突然開口道:“若寡人愿與那趙丹小兒議和,則范君以為該以何條件而和之?”
范睢幾乎是不假思索的說道:“西上黨歸秦,北上黨屬趙,南上黨由兩國并分之。”
事實上范睢所提的這個分界線,基本上就是雙方半年對峙期時的分界線。
當然了,如果這么分的話,那么現在被秦軍攻占的長平關以及三分之一的北上黨盆地就要歸還給趙國了。
秦王稷有些猶豫。
范睢看到秦王稷猶豫,又繼續說道:“大王,此刻已經非破趙之良機,且議和大秦亦能得半上黨之地,亦不虧也。若南長平在我大秦之手,則滅趙之戰隨時可行,又何須急于一時?大王請思之。”
秦王稷沉默了。
過來好一會之后,秦王稷才長出了一口氣,輕輕的搖了搖頭。
“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