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真在看見毛遂的時候,心中就是一驚。
作為墨家靈子,腹真原本便是極其聰敏,有過目不忘之能,因此自然一下子就將毛遂這個那天趙王視察時緊跟在趙王身邊的人給認了出來。
更何況毛遂持劍上殿說服楚王一事早就已經在邯鄲城的大街小巷之中傳位美談,甚至都有家開始根據這些來創作話本了,所以毛遂其人之名對于腹真來說也是絕不陌生的。
當毛遂話音剛落的瞬間,腹真就知道自己麻煩大了。
他下意識的摸向了自己的腰間,那里有著一個十分隱秘的機括,只要輕輕一按,一蓬細密的毒針就會瞬間從腹真的胸前攢射出來。
腹真并沒有指望這蓬毒針就能夠殺死毛遂,但是只要能夠拖延毛遂幾息時間,那么腹真就能夠從容的施展更多的手段。
然而腹真的手還沒有來得及摸到機括,一只極為有力的大手就突然從旁而至,重重的打在了腹真的腰肋處。
腹真一聲慘嚎,只感覺自己的身體之中無處不痛,似乎連五臟六腑都要被這一拳給打得移了位,整個人踉蹌倒地。
還沒等腹真的身體落地,他整個人就被人好像老鷹捉小雞一般提了起來。
毛遂笑瞇瞇的站了起來,對著那名已經制服了腹真的胡衣衛高手道:“將他給脫光了,小心些,莫中了機關。”
片刻之后,毛遂拿著一大堆奇奇怪怪的物事站在了已經被五花大綁、全身光光的腹真面前,臉上滿是感慨的神色。
“公輸大匠果然不愧是家學淵源,這各種暗算別人的小東西可是應有盡有啊。這弩箭,嘖嘖,如此精巧細密,怕是刺入身體之中亦是難以發覺啊。咦,毒藥?有意思,這氣味,見血封喉啊,卻不知公輸大匠將這等絕頂毒藥隨身攜帶,究竟是有何意圖呢?”
說到最后,毛遂的語氣之中已經充滿了森然的殺機。
好好的工匠誰會在自己的衣服里放這么一堆暗算別人的東西和這種取人性命的毒藥?
如果這時候的毛遂還不知道腹真打的什么主意的話,那么毛遂也就別當什么胡衣衛副總管了。
腹真并沒有回答毛遂的話,剛才那一擊過于沉重,已經對他造成了內傷。
一盆涼水迎頭潑下,還在劇痛之中徘徊的腹真總算是清醒了一些,好一會才低聲道:“吾今日落入汝等手中,生死任憑處置便是。”
毛遂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腹真的臉龐,雙目之中滿是毫不掩飾的寒光:“生死任憑處置,好一個硬氣之人!但汝想來并不知道,若是一名合格的死士,清醒過來的第一件事便應當是自殺!既然汝連自己的性命都舍不得,那么說出這些話來又想唬得誰去?”
腹真臉色一變,搖頭閉目不語。
整個房間突然陷入了一片寂靜,足足過了好一會,另外一個平和的聲音才在腹真的耳邊響起。
“汝既為大匠,身懷如此之絕技,又為何要甘當刺客,行此卑鄙之事?”
腹真怒了,閉著眼睛就高聲道:“夫專諸刺王僚,聶政刺俠累,要離刺慶忌,全乃刺客義舉,皆有大功于國家社稷也。吾雖身死,亦不負刺客之名,汝何能如此辱吾?”
那個聲音笑了起來:“吳王闔閭先命專諸刺王僚,此乃殺父于前;又命要離刺慶忌,此乃弒兄于后,如此殺父弒兄之徒,上天責之,所以吳國在闔閭的手上被越王勾踐所滅。”
“聶政刺俠累者,不過是因為那韓國大臣嚴仲子妄圖奪俠累之位不成便買兇殺人,如此行徑真乃是卑鄙無恥之徒也。聶政雖可稱光明磊落,但受雇于卑鄙無恥之人,又何能稱得上有大功于社稷?”
“如此來看,汝之所謂刺客義舉,不過世人愚昧之見,徒增笑爾。”
腹真的臉色被這番話反駁得又青又白,想要睜開眼睛看看對面這個牙尖嘴利之徒到底是誰,誰知道才剛剛一睜開眼睛就愣住了。
站在腹真面前的,赫然是他朝思暮想所想要刺殺的對象——趙丹。
趙丹笑吟吟的看著嘴巴張得能夠塞得下兩個鴨蛋的腹真:“怎么,汝很意外?”
腹真被趙丹看得低下頭去,半晌過后才長嘆一聲:“事已至此,吾僅求大王賜吾一死。”
趙丹臉上笑意不減,對著腹真道:“汝可知吾祖乃是趙襄子,汝如何就不能是那豫讓?”
這豫讓和趙襄子,其實也是一個很有名的刺客典故。
卻說當年趙氏先祖趙無恤在晉陽被淹的絕境之下聯合韓魏兩家反殺智伯瑤,奠定了三家分晉的基礎,也為自己招來了一個大名鼎鼎的刺客——豫讓。
豫讓是智伯瑤的家臣,為了給智伯瑤復仇,豫讓先是把自己給閹了進入趙無恤宮中當了個太監準備刺殺,只可惜演技不精很快被識破了并且逮住了。
問明緣由之后,趙無恤覺得他是個義士,于是放了他一馬。
然后豫讓又把自己的臉給刮花,吞碳把自己的嗓子弄啞,搞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老婆都認不出來之后偽裝成乞丐,準備在趙無恤出行的必經之路上伏擊趙無恤。
只可惜豫讓的演技依舊不精,所以他又被識破,又被逮住了。
趙無恤這就很不爽了,特么你有完沒完了?這誰家也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啊,你要是這樣子的話,我還能不能睡個安穩覺了?
于是就不打算再給豫讓第三次機會了。
即便如此,趙無恤為了成全豫讓的名聲,還是當場脫下自己的外衣丟給豫讓。
然后豫讓就把這件外衣刺了個千瘡百孔,高呼“吾可以下報智伯矣!”,然后自殺了。
腹真當然是聽說過這個典故的,所以在聽到這番話的時候心中不由自主的就想道:“難道這趙王打算效仿先祖之舉,饒吾一命?”
有一點其實毛遂說對了,那就是腹真確實算不上一位真正的死士。
僅僅是趙丹的三言兩語,腹真就已經出現了動搖。
但是一想到在咸陽城之中的家人,腹真剛剛產生的動搖又迅速無比的消失了。
如果腹真今天真的在這里投靠了趙國人,這件事情遲早都會被秦國知曉的。
要知道腹真所有的親人可都在秦國之中啊,若是風聲走漏,腹氏一族的滅族下場自不必說,就連秦國墨家一脈都有可能受到腹真的牽連。
所以腹真在低頭思考了片刻之后便重新抬起頭來,十分堅定的搖了搖頭,道:“請大王賜吾一死罷。”
看著一臉堅決的腹真,毛遂忍不住開口道:“大王,此人心志并不堅定,只需大王將其交給臣,最多三天時間臣必定能夠讓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胡衣衛之中可多的是各種各樣的逼供手段。
趙丹微微一笑,搖頭道:“不可。”
毛遂的臉上失望之色一閃而過。
趙丹又轉頭朝著腹真道:“腹真哪,寡人今天之所以來到這里,其實是想要告訴汝一個消息。寡人的大軍不久之前剛剛攻破了咸陽,三萬秦國工匠如今已經隨著寡人的大軍回到了趙國境內。過幾天應該會有一些汝很熟悉的人出現在汝的面前,等到那個時候汝再做決定不遲。”
腹真身體劇震,臉色突然一片慘白。
出了房間之后,趙丹便對著跟上來的毛遂說道:“給寡人好好的照看著他,莫要讓他找到自己逃脫或者自殺。寡人能否收服墨家,便落在此子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