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樂間的要求,樂乘顯然是很難拒絕的。
俗話說得好,客隨主便嘛。
反正在樂乘看來,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覺得自己的這一番說客之旅會失敗的。
原因非常簡單,因為樂乘覺得這一次自家大王所開出來的籌碼實在是過于豐厚了,豐厚到就連樂乘這個和樂間同為樂氏一族的人都覺得有些過分的地步。
樂乘覺得吧,要是樂間真的將燕國給整個獻給了趙國,那么封君是肯定要有的,畢竟樂間本身就是昌國君了。
封地是武陽城這種非常好的大城市也是很正常的,畢竟要利用樂乘和燕國樂氏的勢力來治理和穩定燕國人。
但是這個永鎮遼東的頭銜和能夠擁有三萬人軍隊的數目,那可就多少讓樂乘有些看不懂了。
如今這個時代,就連趙國公族的封君都不能夠擁有哪怕是三百人的軍隊,但是趙丹卻一口氣給了樂間三萬人的配額。
樂乘在自己糾結了半天之后,終于得出了一個結論:“或許是因為大王想要給其他的國家貴族們做一個示范吧。”
畢竟要是成功的話,那么這可就是第一次有一個國家完整的被吞并入另外一個大國。
放眼春秋戰國數百年,那都絕對是一件不折不扣的大事件。
既然如此的話,給樂間這個大事件發起者一個讓所有人都羨慕不已的地位以吸引其他的國家貴族們也群起效仿,顯然就是一個非常好的收買人心策略。
樂乘自認為得到了答案,于是便安心的住了下來。
由于這一趟樂乘是喬裝打扮成趙國使者的隨身成員來到燕國薊都的,所以當第二天趙國使者的馬車緩緩駛出館驛的時候,樂乘也就要離開去和使團會合了。
樂乘找到了樂間,希望能夠得到來自樂間口中的最終答復。
樂間果然也沒有讓樂乘失望,十分痛快的給出了一個答復。
“還請三叔回報趙王,趙王的好意樂間心領了。但是樂間既為燕臣,如今又受太后和大王之重托,肩負燕國興盛之責,如何能夠在此時背叛燕國而去求那個人之富貴?”
樂乘一聽就急了:“樂間,汝瘋了不成,這榮華富貴便在眼前,汝竟然棄之不顧?就算汝不為了自己想想,汝也應當要為了子孫后代們想想吧。只要汝能夠同意,那么樂氏一族的富貴至少數百年甚至上千年不成問題啊!”
樂間笑了起來,目光大有深意的看了樂乘一眼:“三叔,那趙王許了汝什么好處,能夠讓汝如此賣力為他勸說?”
樂乘被樂間說得一滯,過了好一會才道:“趙王已經向吾允諾,若是這一次吾能夠為他勸說成功的話,那么吾便是趙國上卿!待到龐煖死后,吾即可接任龐煖之位。可是,這些并不影響趙王對汝開出來的優厚條件哪。”
樂間點了點頭,道:“無論是爵位還是官職,趙王的確都開出了頗有誠意的條件,對三叔和吾皆是如此。可是三叔,這世間并不是只有利益的,不是嗎?三叔為了君主而前來勸說與吾,此乃是臣子本分。吾為了向吾王盡忠而拒絕三叔,這不同樣亦是臣子的本分嗎?”
樂間一番話將樂乘說的啞口無言,足足過了半晌才仰天長嘆:“豎子何其愚也,罷罷罷!”
看著掃興而去的樂乘,樂間搖了搖頭,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的變化。
誠然在樂乘提出條件的第一時間樂間的心中是十分動心的,但是就如同樂間剛才所說,這個世界上并不是只有利益的。
掐指一算,樂間今年也已經是年過三十了。
在這個時代,年過三十的人就足以自稱老子,樂乘的長子今年都已經十歲,再過幾年也就可以等著抱孫子了。
如今的昌國君府邸之中足足有十幾名姬妾,而且一個個都是容貌出色,可以說樂間是絕對不缺女人的。
可是——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自己就在心中悄悄的喜歡上了那個注定和自己永遠都不可能在一起的女子呢?
是那一夜在帳篷之中的驚鴻一瞥,還是共同離開武陽城之時的生死逃亡,又或者是這些日子以來的時常見面?
樂間并不知道答案。
但樂間知道的是,那個曾經在他面前展露過殺氣、傲氣,也曾經在他的面前展現過女人脆弱一面,更經常在他面前展露出一副母儀燕國姿態的女子,已經在不知不覺之間悄悄的走入了他的心中。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
漢有游女,不可求思。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這首漢廣,何其貼切也!
樂間的心中非常的清楚,即便自己再如何的努力,那個女人終究也不可能和自己在一起。
甚至說起來如果自己真的要得到她的話,或許將燕國獻出去還是一個更好的主意。
畢竟燕國亡了,她就會重新成為趙國的公主,以樂間到時候永鎮遼東的武陽君身份,想要求娶這樣的一位趙國公主,想必趙王應該也會很高興的答應吧?
只是,這樣做的話,她一定是不會開心的吧。
樂間很清楚這位曾經并不得寵的王后經歷了什么,她的丈夫不喜歡她,她的身體沒有給她帶來一兒半女,即便是如今成為了太后,許多人仍然認為她是一個將趙國人帶來的叛徒。
沒有人比樂間更加清楚她心中的渴望,那位身材嬌小的女子希望人們忘記她的丈夫,希望人們忘記她的兄弟,她希望人們能夠像記住她母親趙威后一樣記住她,她希望留給自己孩子的是一個強大無比的燕國,她希望自己能夠被載入史冊,以一個賢明無比的太后身份。
樂間真的很想要好好的幫助她一次。
“來人,備好車馬,吾要進宮一趟!”
半個時辰之后,樂間見到了她。
還是那么的威嚴,還是那么的美麗,她似乎總是能夠將這一切完美的合為一體,就好像一只高傲而美麗的鳳凰。
樂間深深的低下了頭:“臣樂間見過太后。”
燕太后微微點頭,臉上是掩飾不住的疲憊神色,年幼的燕王昨夜不知何故突然哭鬧不休,讓這位燕后的太后一宿都沒有睡好。
“不知昌國君究竟有何事求見老婦?”
樂間正色道:“回太后,臣以為再考慮和趙國商談其實已經是毫無必要的事情,臣請太后立刻下達命令,發動傾國之兵以抵擋趙齊兩國的入侵。”
燕太后顯然吃了一驚,過了好一會才道:“昌國君,汝莫非掌握了什么證據?”
樂間從懷中拿出了那封來自邯鄲的密信,恭恭敬敬的交了上去。
燕太后看著這封密信,沉默了很久的時間。
終于,她憤怒的聲音響起了:“好一個趙國,好一個趙王!他這是欺老婦孤兒寡母,想要趁機吞滅燕國?無恥,簡直無恥之尤!”
樂間低著頭,并沒有對燕太后憤怒的言語加以附和。
事實上樂間認為,如果自己和那位趙王易地而處的話,那么自己也一定會作出相同的決定。
歷史教給了樂間太多的東西,縱觀三家分晉以來諸多霸主之國,無論是魏齊還是秦楚,哪一個不是趁虛而入的好手,卑鄙無恥的行家?
在這個你死我活的世界里,對敵人的仁慈和寬容就是對自己最大的殘忍啊。
而且樂間的心中其實也很清楚,如果不是燕國率先攻擊了趙國在上一場戰爭之中的盟友齊國,并且完全無視了趙王的警告,那么趙國應當是不會把注意力集中到燕國之上來的。
如果燕國能夠在上一場戰爭之中從齊國人的手中奪得足夠多的土地,那么燕國就會擁有著更強的實力去應對趙國的攻擊,甚至很有可能憑借著更強的實力而讓秦國、楚國這些國家更加愿意出兵和燕國并肩作戰。
只能說,自己所做下的事情,終究還是只能夠讓自己來承擔責任啊。
足足過了差不多一刻鐘的時間之后,失態若狂的燕太后終于慢慢的冷靜了下來。
“謝謝汝,樂間。”
樂間的身體微微一顫,隨后很快恢復了正常。
不知為何,他似乎覺得自己好像吃了一塊甜蜜無比的果脯,那甜甜的滋味悄然在四肢百骸之中游走著,占據了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或許,這才是自己想要的東西吧?
樂間再一次深深的彎下了腰:“臣何德何能當得起太后之謝,不過是盡臣子之本分罷了。”
“本分?”燕太后輕搖臻首,臉上的表情認真無比:“若是換成榮蚠栗腹之流,想必此刻早便已經考慮如何出賣燕國了,汝當得起老婦的這一謝。”
大殿之中變得一片安靜,安靜得連一根針掉下來都能夠聽到。
樂間能夠察覺到她的目光就在自己的身上不停的游移著,有一股發自體內的沖動想要讓他抬起頭顱和那陣目光對視,但樂間最后還是忍住了。
那讓人心醉的嗓音又一次的傳入了樂間的耳中:“昌國君,既然燕趙交兵之勢已成,那么以汝之見,如今應當如何是好?”
所有的異樣情愫瞬間消失了,樂間又一次的直起了身體,臉上全是嚴肅的表情。
年輕有為的燕國相邦又恢復了自己的本色。
“太后,以臣之見,如今韓魏兩國乃是趙國之犬馬,此二國必定不敢和趙國作對。秦楚兩國新敗于趙國,若是使者能夠痛陳利害的話,或許此二國愿意出兵自后方牽制趙國。但臣認為,想要抵御趙國的話,僅僅聯合秦楚亦是難以為之。”
燕太后微微點頭,道:“難道還有其他國家愿意站在燕國一邊不成?”
“有。”樂間十分肯定的點頭,然后說道:“匈奴。”
“匈奴?”燕太后明顯的吃了一驚。
樂間道:“正是。太后或許不知,匈奴自從數年前敗于趙國之后,連續數年東進攻伐東胡并且獲勝,如今甚至比數年之前要更加強盛。若是匈奴單于愿意引兵南下進攻趙國,那么便可為燕國分擔大量壓力。”
“可是那匈奴乃是異族,我燕國堂堂諸夏,又是姬姓王族血脈,怎能與其聯手?”
樂間勸道:“太后,如今乃是燕國危急存亡之秋,夷夏之見和燕國存亡相比孰輕孰重,想必太后心中自有決斷。”
燕太后猶豫了一會,終于還是點頭道:“既然如此,那么便依昌國君所言罷。”
樂間站了起來:“臣這便去安排此事。”
才剛剛走了幾步,樂間就被燕太后叫住了:“昌國君且慢。”
樂間下意識的轉過身來,正好看到了一雙讓自己魂牽夢繞的眸子。
“昌國君,一切,便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