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哲子聽到這話,心內便是一奇。這莊園內最尊貴者便是東海王,已經坐在(殿diàn)中,又有貴人相請?
沈哲子下意識想到莫非是西陽王司馬羕這種宗室長者?單獨邀請自己又是為何?
那侍女云脂原本話極多,這會兒卻惜字如金,絕不多言,只言道去了便會知曉。
沈哲子略一沉吟,便決定去一次也無妨。無論對方是誰,既然在東海王莊園內相請見面,應不至于有什么惡意。況且這(殿diàn)上仍是杯觥交錯,宴飲正酣,沈哲子再待在這里實在有些無聊,于是他便對庾條耳語幾句,然后順勢起(身shēn),退出宴席。
庾條見沈哲子離席,倒是打算起(身shēn)相隨,只是侍女云脂卻低語道:“貴人只是邀請沈郎君一人,還望庾君見諒。”
“庾君且在席上安坐,稍后(殿diàn)外再見。”
沈哲子擺擺手示意庾條不必如此,然后便與侍女云脂自側廊行出大(殿diàn)。按照今天這個氣氛態勢,若真是司馬家宗王相請,應是與備選帝婿一事有關。沈哲子倒不寄望借這些宗室成事,但若太過不近人(情qíng),這些家伙壞人好事也是個中好手。
此時天色已經漸漸黑了,一行出(殿diàn)中,沈哲子便看到莊園內竹棚另一側已是燈火通明,歡歌笑語、琴瑟和鳴之聲不絕于耳,氣氛較之(殿diàn)中還要更(熱rè)烈幾分。時人別的本領或許有缺,但自娛自樂卻各有手段能得意趣,并不因沒能成為東海王座上賓客而悵然若失,郁郁寡歡。
沈哲子不免有些擔心自己那些隨員,便問了一聲。那云脂只是言道王府自有妥善安排,不須沈哲子((操cāo)cāo)心,語調有些低沉,全然不似午間時那么話癆活潑。
見這少女如此模樣,沈哲子不免有些好奇,便笑問道:“云脂娘子可是心有煩擾?若是方便告知,我倒樂意為你開解一二。”
云脂聽到這話,神態更顯憂苦,幾番(欲yù)言又止,終究還是沒忍住嘆息道:“婢子言多引咎,豈敢再多言,以后(身shēn)入……唉,這都是我自己心結,實在不能絮叨壞了郎君興致。”
聽她這么說,沈哲子倒也不方便再追問。他雖然頗欣賞這少女人前不怯的口才,但也實在不方便過于干涉旁人私事。
一路再無話,那侍女云脂引著沈哲子在園內穿梭,前行不久,便到了一座小樓前。沈哲子站在門口,下意識往兩側望了望,這附近巡邏游弋的甲士比旁處都要多一些,可見樓內人(身shēn)份應是不凡。
小樓正廳內擺設極簡單,幾方坐具案幾,一面屏風橫在主座前,因光線幽暗,看不清楚內中(情qíng)形。
侍女云脂將沈哲子引入座中,然后便悄然退下。沈哲子往那屏風望一眼,能聽到后方略有輕微喘息聲,除此之外卻無旁的聲響。對方既不開口介紹自己的(身shēn)份,也不交談寒暄,似是打定主意故弄玄虛。
這倒讓沈哲子有些猜不透對方究竟在打什么玄機,于席中對著那屏風拱拱手,問道:“吳興沈哲子應邀而來,未知貴人有何見教?”
他話音一落,便聽到屏風后方隱有衣袂摩擦之聲,又等了片刻,仍不聞人語之聲。沈哲子心里便漸漸有些不耐煩,于席上長(身shēn)而起,緩緩行向那屏風,要看看是什么人存心在耍自己。
可是當他將要行到屏風前時,突然一個清脆略帶稚音的女聲自屏風后響起:“沈哲子,你可知罪?”
聽到這聲音,沈哲子便是一愣。這女聲稚氣濃厚不似成人,語調略有傲慢直接亦不似自家侍女瓜兒那種小意溫婉,應是慣于頤指氣使的語氣。再聯想諸多,沈哲子腦海中便有一個答案呼之(欲yù)出,難道這屏風后乃是自己必(欲yù)娶之的那個興男公主?
只是這話又是什么意思?他又有什么罪狀值得對方逾越禮數相請而面斥?
心內諸多念頭涌起,沈哲子反倒有些拿不定主意,便驀地往前一沖,先要看清楚對方究竟是不是興男公主。可是當他頭顱探出屏風時,眼前一幕卻讓他大驚失色。
屏風后一個作男裝打扮的(嬌交)俏女童站在那里,模樣之類尚不在沈哲子注意范圍內,最讓他心驚的是這女童手中正引弓待發,寒芒流轉的箭鋒恰好指住自己所在的方位!
這是一見面就要謀殺親夫的節奏?沈哲子心內大汗,忙不迭抽(身shēn)回來,真怕這丫頭一時手滑把箭(射射)出。他退至屏風前有些尷尬的再退幾步,拱手有禮道:“小民不知公主于此,失禮唐突,還望公主見諒。”
“你識得我?”
屏風后興男公主略顯詫異道,繼而緩緩自屏風后行出,只是手中弓箭仍然遙遙指著沈哲子,冷笑道:“我問你知不知罪,你還沒有答我!”
被個小丫頭用兇器脅迫,沈哲子心內略有惱意,語調便有幾分生硬:“小民未知罪在何處,公主持弓引箭,遙指于人,這不是該有的禮節。若無旁的見教,小民便告退了。”
能在此地見到興男公主,于他而言確實是個意外之喜,小丫頭雖然沒有長開,但眉眼五官確是玲瓏精致,這讓他心內略定,頗感欣慰。只是眼下這場景卻不符合他的想象,他倒不打算就此離去,只是被人用兇器指住總不是一件愉快體驗。
原本他慣帶了佩劍,只因要入(殿diàn)見東海王解下來交給劉猛,如今已是手無寸鐵。現在敵強我弱,哪怕要振夫綱,眼下也不是個好機會。于是他便慢慢后退,先去門外找幾個幫手再說。
“你再動一步,我就要(射射)你的腿!”
興男公主卻不打算放過沈哲子,一邊持著弓一邊慢慢靠近過來,口中說道:“你不知道自己罪在何處,那我就告訴你!”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你同我之間已經不清白,這難道不是一樁大罪?你逃啊,不管逃到哪里都難脫罪!”
聽到這個神邏輯,沈哲子頓有耳目一新之感,他不過在這廳中坐了片刻,與這丫頭之間便已經不清白了?他倒是想來點不清白的,可是眼下這狀態,還有彼此的年紀,又能不清白到哪里去?這丫頭腦回路如此別致來污蔑自己,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見沈哲子神態略顯僵硬,興男公主嘴角微微一揚,似是頗為得意自己的布置。她收起弓箭來一指旁邊座席:“你安分些坐在這里!”
見這丫頭收起弓箭,沈哲子心內略定,他實在拿不準這丫頭究竟在想什么,但對方既然擺出要談一談的姿態,他心內倒也不憷,于是便又移步走回座位去坐定。
興男公主也不去別處,就立在了沈哲子的面前,垂首望著他說道:“你既然進了樓內來,這里又無旁人,發生什么便說不清楚。想要自己安穩無事,你就要聽我的去做。”
“倒要請問,公主有何吩咐?”沈哲子忍著笑意問道,小丫頭這計策雖然拙劣,態度卻是極為鄭重,他確有幾分好奇對方有何想法。
“你從吳興來都中,為的何事倒也不用我多說。”
興男公主雖然年紀不大,(性性)格又強勢,言道此事終究有些羞赧,因而言辭含糊略過,繼而又指著沈哲子說道:“我要你答應我,無論如何自己都要被選中!”
沈哲子聽到這話,眸子頓時一凝,心中驚訝溢于言表,繼而明白了一個事實,自己是被這小丫頭給強撩了。
興男公主說出這話,已是鼓起了不小的勇氣,她見沈哲子遲遲不語,心中羞意漸漸轉為惱怒,繼而手中小弓又再抬起來:“你是不愿答應了?好得很,我現在便(射射)死了你,保住我自己的清白!”
“我……”
沈哲子哪怕自負辯才無雙,這會兒亦不知該如何作答,實在是這丫頭言行大異于他的認知。待見那弓即將又被拉滿,才連忙說道:“小民不敢想能得公主青眼賞識,受寵若驚,必不辜負公主所托!”
聽到這話,興男公主繃緊的小臉才漸漸緩和下來,她將小弓丟在案幾上,自己則坐在了沈哲子旁邊的座席中。這時候沈哲子才看到那張弓依稀有些眼熟,繼而想起來不正是老爹入都時攜帶禮貨中的一件?一有這個發現,他心內頓生懊惱,有種挖坑自跳的感覺。
“我倒不是非要去你家中住,只不過你是父皇心許的人,若是不能勝過旁人,那是有辱君顏!”
聽到小丫頭一本正經的矯飾,沈哲子深以為然,連連點頭,不動聲色的往前挪了一挪,保證自己距離那張小弓更近,這樣心里覺得安全一些。
見沈哲子神態也是端正,興男公主心里才滿意一些,又說道:“你連深公師都能駁倒,要勝過旁的人自然也簡單。但若是你不能勝出,我就要把今天的事(情qíng)道出來,看你還有面目立于世上!”
“盡力而為,必能功成!請公主放心!”
沈哲子大義凜然道,倒不覺得小丫頭強要嫁給自己的心思有多突兀,畢竟他就是這么優秀的一個人,錐處囊中,脫穎而出,全靠同輩的襯托啊!
興男公主看一眼暗爽的沈哲子,神態卻有幾分不滿:“你那是什么樣子?真討厭!唉,我同你之間,本來都不相熟。可是已經沒有旁的可選,只能請你過來一次。這次你幫了我,以后我自然會報答你。”
沈哲子聽到這話,心內頓時有種搶到小弓(射射)這丫頭一次的沖動,實在太不顧及旁人感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