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祚高門  0321 不爭即退

類別: 歷史 | 兩晉隋唐 | 漢祚高門 | 衣冠正倫   作者:衣冠正倫  書名:漢祚高門  更新時間:2018-06-04
 
東揚軍的到來,讓因荊州缺席而有所搖擺的京口局勢頓時定了下來。當(日rì)目睹東揚軍雄姿的許多人若非失憶的話,難免會想起當年王敦叛亂在即,淮北軍過江而來的盛況,隨后便是一場場摧枯拉朽的勝利。

雖然在許多北人心目中對南人仍然不乏輕視,但如今大凡有眼能觀者,都看得到南人那種積壓許久、只求一戰的氣概。哪怕不論這些過于縹緲的士氣,東揚軍軍備之精良,也是讓時人倍感側目。

以時下衡量精兵與否最基本的一個被甲率而言,沈充率領北上的東揚軍兩軍五千人,人人被甲,所帶來的軍械輜重,更是足夠武裝萬余人而綽綽有余!這樣的軍備武裝,已經不能稱之為精良,簡直就是豪奢!由此亦足看出吳中的富足,以及吳人們對于這一支子弟兵的寄望之重,幾乎是傾盡吳中財力打造出來的雄師!

雖然也有人心內對東揚軍不乏忌憚,但更多的人則是不免惋惜,懊惱朝廷沒有給東揚州更大的兵員編制。若能放寬這個標準,只怕單單東揚軍一部就足夠平叛。

對于這種既不知兵,又不能敏于時事的論調,一干與事者也只是笑笑,并不多作爭辯。

沈充帶來的東揚軍,一軍駐扎在丹徒,隨時準備策應吳郡方向。另一軍則在沈牧妻家伯父賀隰的率領下,接手了京口沿江防護。一南一北作為大業關的補充,同時京口本地也在進行軍隊的招募集結,再非沒有自保之力。

拜見過皇太后之后,沈充退出來略作休息,稍后還要去會見京口諸公。趁著這個間隙,闊別已久的父子倆終于有了獨處的機會。

“父親金甲虎鍪,率勁旅數千北上勤王,真是威風啊!”

沈哲子半邊(身shēn)子靠在門邊,笑容如花朵一般燦爛,只是怎么看都有一點不自然,好像隨時準備要拔足而逃。

沈充坐在席中看到兒子此態,心中不免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抬手指著沈哲子道:“你也知自己自作主張、不聽父訓是有錯?我家行至如今,動靜皆宜,何求你這小兒出生入死相搏!若早知你要為此犯險之舉,年前我就該派人把你押送歸鄉!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之家業何止千金?犯險之時,將家中老父幼弱置于何處?”

沈哲子尚是第一次這么受老爹喋喋不休的訓斥,心知自己固執不返鄉,老爹心里怨氣應是積壓已久。他訕笑著走上前,給老爹奉上一杯茗茶:“父親何必言老,家中近年屢有添丁之喜,我是……”

他話未講完,老爹已經驀地站起,張大臂將他攬至懷中,久久不語。沈哲子如今(身shēn)量已經與老爹相差無幾,被這般摟在懷里,尤其老爹戎甲未解,實在有些不自在。

“青雀,答應為父,以后切勿再為此弄險之舉!你若真有……家業將要托誰?”

聽到老爹這略帶顫音語調,沈哲子心內也是一顫,而后才看到老爹兜鍪之下鬢發已有灰白,這才意識到老爹也是將望天命之年。

許久之后,沈充才放開兒子,攥著沈哲子的手腕坐下來,兩眼望著數年不見的兒子,眸中已是異彩流轉:“我家麟兒已有龍虎姿態,難怪陸家老鬼亦要贊見我兒使他追思韶年。他之韶年是何風貌我倒不知,不過觀他家兒郎姿態,此語不免有自夸之嫌啊。”

沈哲子早已習慣老爹自夸不忘損人的風格,聞言后只是笑笑,旋即便交待了一下如今京口的形勢。老爹率眾北上,除了給自家站臺以外,當然也要為庾懌撐腰。

“大亂之世,不爭即退。我與庾元規,不過先發后發而已,彼此不必存疚。不過叔預待我知己,他家如今大罪加(身shēn),我是不能視而不見。早先心有意氣,志不能逞,如今強兵在手,撥亂反正都是應有之意。”

事已至此,沈充也不再提早先有意割據會稽的打算,雖然對兒子諸多數落,但大半氣惱還是沈哲子過于激進犯險。現在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認,如今的局面較之單純的割據會稽要好上許多。

接下來,沈充又講述了一下東揚州招兵的盛況。義軍與正規軍終究意義不同,東揚得立軍州,乃是吳人在政治上的一大勝利,大凡吳中人家,對此幾乎都是欣然響應。吳中兵甲稍遜那是政治上的打壓,并不意味著吳人就完全的軟弱無力。

單單沈家如今所養的私軍,到如今已有數千人規模。當然這其中主要還是沈哲子在公主領地內養起來的,至于吳中鄉土雖然人力更多,但絕大多數還要承擔生產和運輸等勞作,真正的脫產甲士并不算多。

這還只是沈家一家,再加上吳中其他人家,朝廷劃分給東揚州的兵員名額實在不多。時下一軍編制在兩到三千人之間,淮北等戰亂比較頻繁的地方,或能達到四千人數。掐頭去尾,十軍編制不過是區區三萬余人而已。早年沈家作亂,都能發動起這樣龐大的人力,分散到整個吳中去,實在不算是多沉重的兵役負擔。

講到東揚軍的招募,沈充亦是眉飛色舞,拍著書案興奮道:“誰言我吳中無勇武?如今東揚軍內,人人可開兩石,負重百斤疾行!兵員之優,可稱翹楚!”

沈哲子聽到這話,亦感振奮。雖然強軍的標準有很多,但無疑兵士的個人素質乃是極為重要的指標。他自己也算是調養充分,又不乏名師指點,但到現在開兩石弓都有勉強。換言之,憑他現在的武力值,根本連東揚軍的門檻都達不到。

東揚軍兵員雖然遍及三吳,但從立軍之初便打上了濃厚的沈家印記,從無到有創建起來。哪怕沈充并未刻意將這支軍隊朝他家私軍方向去打造,但影響力也是從上到下一以貫之的。且不說作為最高統帥的沈充,單單什長兵尉一級的將官,便足足有兩百余名都是出(身shēn)沈家。

以往沈家雖有江東豪首之稱,部曲門生眾多,但這都不是正常狀態下能夠發動起來的軍事力量。所以在具體的政治博弈中,這一點是不足以作為一個籌碼來使用的。但是隨著東揚州立軍,這一項優勢便以法理形式得以確立起來,沒有人能再無視。

當然,消息也盡非好消息,還有一件麻煩就是如今已經到達吳郡的王舒。為了爭取一點主導權,王舒甚至不惜矯詔都要假揚州刺史事,為的就是能獲得吳中義軍的領導權。會稽分州不啻于給他當頭一棒,有了東揚州的存在,吳中各家對于舉義的(熱rè)心不免冷卻下來,這等于直接篡奪了本該屬于王舒的軍權。

王舒雖然阻止不了東揚立州,但對此也不是沒有反擊,嚴(禁jìn)東揚軍跨境布防。所以,到目前為止,吳郡和吳興兩地,除了王舒自己的部屬之外,只有一些老弱病殘的郡兵軍戶在守衛地方。要么各家如往年那般舉義,要么就這么不設防的等著叛軍攻打過來。

言到此節,沈充也是恨得牙癢,東揚立軍最大意義就在于可以保護吳中鄉土,可是現在卻片甲難入桑梓地。即便沒有假揚州刺史職,王舒還有督浙東軍事的節銜,除非撤掉他的節杖,否則無論何種形式的起兵都會再流入以吳人血(肉肉)為其刷功勛的窠臼內。

父子倆商討片刻,對此也沒有什么太好的主意。畢竟分事權還有一個可以互相讓步的余地,但若真要收回王舒的節杖,那影響可就太惡劣了,眼下誰都不敢輕易嘗試。

“早年無兵,尚可進望。如今精兵強軍在手,絕無可能再束手束腳!”

沈充一路來都在思考這個問題,攜帶兩軍北上,沿途夸軍也是在平穩吳地人心。既然王舒不準兵甲越境,那就務求將戰事解決在三吳之外。如今的東揚軍,水營四軍駐扎在西陵,北向可望余杭,西去可入宣城,即便不動,對歷陽叛軍而言也是足夠的震懾。而在新安郡,還有步營四軍整裝待發,隨時可以馳援如今被困廣德的桓彝。

對于老爹的布置,沈哲子也沒有什么更好的方案可以取代。桓彝在廣德雖然是兵微將寡,但只要還能堅持下來,吳中門戶便不失。可是如果廣德被攻破,那么歷陽部就可以直趨吳興長城縣,乃至于直接威脅到他家老窩武康。

只是這樣跨地域的軍事行動,必然要與各方達成一個共識,步調得以統一。所以在請示了老爹之后,沈哲子便又去安排江州方面的溫充等人與老爹見面詳談。

東揚軍到達京口,除了穩定京口人心以外,觸動最大的無疑是郗鑒淮北部。早先郗鑒雖然過江一次,與庾懌開誠布公談了幾天,但在淮北軍過江這件事(情qíng)上始終沒有達成共識。庾懌是希望京口能夠獲得一定軍事主導權,可以有選擇的招納一部分淮北軍。但這對郗鑒而言是不能忍受的,如果這個口子一旦開了,他真的不知自己的部眾會有多少被招募過江。

可是眼看著吳人都正式成軍加入到時局中來,而困居吳郡的王舒遲遲不能破局,郗鑒(情qíng)知若再等待下去,也難再有轉機,終于松口下來,同意京口暫劃南徐歸于行臺直接管制,但不能設立刺史等一(套tào)行政班子。

他可以暫時讓渡這一部分權力給中樞,但是在戰后必須要收回,雖然也只是一個名義上的統轄。京口對淮北太重要了,如果沒有這個后方,淮北很有可能分崩離析。

庾懌對這個讓步也是欣然接受,他對淮北本就沒有野心,而有心染指淮北的沈哲子現在也實在沒有那個胃口。于是雙方商定,除督五州軍事外,郗鑒又進位司空。而京口則歸于中書直轄,直至行臺轉回京畿。與此同時,郗鑒集結三千人馬,歸于行臺節制,同時負責江北沿線的警戒。

諸多事務議定,到了行臺建立的前一(日rì),荊州使者終于卡著節點到達京口,并且是途徑吳郡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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