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兵長的回報,實在令彭彪氣悶不已。.最快更新訪問:。
若南賊真的只是故作姿態以作擾敵,那么真的是得逞了,他對這一戰可是重視的很,一心想要趁此機會給予南賊重創。但若南賊只是出城溜達一遭再返回,他的愿望自然要落空,只是窮忙活一場,且不說心理上的落差,單單這份羞辱就受不了!
且不說他在境中的諸多安排布置,單單率領千騎從淮南一路奔此,飽飲朔風,難道只是為了來觀望南賊郊游?他怎么這么賤呢!
心內憤懣,當即便遷怒于眼前這個失職的斥候兵長,直接命人將之脫甲吊起,狠笞十數鞭,心內的忿恨才稍有發泄。而后他又命隊伍入堡休養,自己則親率百數親衛,繼續上路往南奔去。
這一路上,彭彪心情可謂惡劣。冬日鄉野本就荒涼,視野倒是開闊,然而南奔幾十里,所見都是薄土荒嶺,不要說梁郡大隊人馬,鳥雀都少見!似乎南賊真的只是在作態,而他因為路途遙遠,連觀望郊游都沒趕上!
心里如此龐大的落差,甚至讓彭彪生出執念,哪怕一路沖至梁郡城下,也要一定見到南賊軍陣!一路牙關咬得咯咯作響,就連馬‘臀’上都被‘抽’打的鞭痕累累!
果然皇天不負有心人,一直到了將近日暮時分,彭彪視野中終于出現幾名游騎身影,想必應是對面斥候。而那些人看到彭彪等人后,甚至都不再多作觀望,直接打馬往后沖去。
大概是夙愿得償,這時候彭彪也恢復了理智,并不急于上前,下令身后百眾分散開左右眺望對方可有什么伏兵。幸在周遭只是一片不‘毛’之地,連遮蔽視野的荒草都無,有無伏兵一眼看破。
而后一行人躍馬沖上一座高崗,俯瞰下去,終于發現了對方的營地所在。然而這并不能讓彭彪感到欣慰,過分了,真的是太過分了!
眼下距離天黑還有一段距離,可是對方營帳卻已經全都扎起,營地中炊煙裊裊,看來已經開飯。
數十名游騎在營地外揮鞭游弋,營地緊緊挨著涂水源頭的灘涂,甚至還有數百人正在澤塘上鑿冰捕魚,偶有一兩尾大魚被長槍挑出冰面,在夕陽照耀下鱗光閃閃,那些兵卒們便各自擊掌大笑。
眼見這一幕,彭彪臉膛更黑。對方這模樣,分明是過午之后便開始扎營起灶,根本就不急于趕路!
而那些捕魚兵卒們的歡呼聲也清晰的傳到了這里,更讓彭彪覺得尤為刺耳,你們到底還有沒有數?到底是來打仗的還是來捕魚的?自己這里好歹也是百數騎居高窺營,你們難道瞎了?怎么就不給點反應?
“軍令松弛至斯,黃權居然敗于此等蠢物之手,也真是該死!”
彭彪恨恨罵了一聲,也說不清是不滿黃權,還是不滿敵人的松弛不戒備。如此不堪的對手,他竟鄭重以待,數月不敢擅動,也真是難言之羞恥!
雖然心中諸多憤懣,但彭彪也是松了一口氣,觀望對方這營壘規模,最起碼也有萬眾,可以肯定是真的要發兵淮南。要知道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萬數人眾一日的消耗便是一個恐怖數字,若只是作態的話,也不必這么大張旗鼓的自傷。
雖然對方營防松弛,但彭彪也沒有繼續靠近,就保持這距離。畢竟他窮奔一路,人力馬力俱有損耗,若是距離太近,對方真的追擊來,未必能夠擺脫。
雖然營防警戒不堪,但是對方的扎營布局卻是極有可觀,背水環設,四面俱重,不好偷營,可見乃是出自名家之手,又或者眼前這松弛只是一種‘誘’敵的手段。
眼下天‘色’已晚,彭彪也想了解更多對方的情報,先遣數騎返回虎梁戍報信,而自己則引軍徐退,就近選了一個背風處,安排好夜中哨望后便鋪氈休眠。
這一夜都是無事,對方似乎真的不介意斥候窺營,竟然也一直沒有派出游騎驅趕。天還未亮,彭彪便起身,與兵眾環坐燃起篝火烘烤隨身攜帶的胡餅、‘肉’干并酪漿。
飲食粗礫難以下咽,這對彭彪而言倒不算什么,再惡劣的環境他也經歷過。只是一想到高崗下那種對手,心里便覺得這一份風霜之苦分外不值。
聊作果腹之后,彭彪便又上馬沖上高崗,換下了哨望斥候。此時東方天際已經漸‘露’魚白,對方的營地中也有了聲響動作,游騎出營日常的掃‘蕩’周邊,但也并未沖到這里驅趕彭彪一行。
彭彪耐心的站在高崗上觀望,朝陽漸漸沖破云層灑落光輝,終于對方營壘又有動作。營中行出數百兵卒,在營‘門’前徘徊片刻,居然又轉行向昨日捕魚處,興致高昂的開始鑿冰,口中還在高唱一些曲調怪異的軍歌。
彭彪看到這一幕,已經不知該要怎么表達自己的心情,那魚得罪你們了?知不知道自己出兵是要干什么?
太陽已經升起那么高,還不趕緊拔營起行,再耽誤片刻,日中也未必能夠動身出發啊!如果這些兵卒是自己所率,即刻推出營‘門’斬首,簡直就是不知所謂!
彭彪不愧是深悉軍務的良將,果然,一直到了將近日中時刻,對方才將營房收起,打點行裝正式上路。
“那、那是……”
原本彭彪對這一部敵軍已經幾乎沒有好奇心了,可是待到對方收起營帳整頓行伍時,卻發現了不同尋常的地方,眸‘色’開始變得凝重起來!
首先讓他感到不凡的是對方拔營的速度,雖然動身時間與彭彪所料不差,但那是因為開始拔營的時候較之他所預計的時間還要晚!而真正開始拔營到整頓好行伍正式上路,用的時間甚至不足一個時辰!而且在這個過程中,幾乎沒有什么‘混’‘亂’發生,一切行云流水般自然!
這可不是什么玩笑之師,而是真正訓練有素的‘精’銳兵卒!
要知道,大軍行宿于外,最容易出現‘混’‘亂’的時候就是扎營和拔營時。劃分營地,整理營帳,掘灶灶火,諸多雜‘亂’事務要在極短的時間內完成。
如果是一些沒有紀律的流民隊伍,倒頭就睡,翻身就起,有飯就搶,一次扎營所造成的‘混’‘亂’甚至都能造成隊伍的徹底‘混’‘亂’和崩潰!而越是訓練有素的隊伍,則越能快速完成這些,將‘混’‘亂’排除到最少!
所以,僅僅只是遠眺對方拔營這一過程,彭彪便明白了這是一支足以堪戰的勁旅!
而且真正上路的時候,前后左中右數營并行,互為犄角,中間的空隙只存在一個小幅度的‘波’動。這看似尋常,其實各行伍之間的默契,和具體到每一個兵卒的紀律要求!
很多屢經戰陣的隊伍,戰陣也可,宿陣也可,但是一旦運動起來,行伍中的不協調就會被凸顯。一旦遭遇伏擊或是輕騎沖陣,這一份不協調便會成為行伍配合的漏‘洞’,被迅速撕開,將戰斗轉為一場追殲戰!
而對方軍陣卻不存在這樣的問題,當然不默契是會有,但那些行旅中的兵長們也都深喑此道,一直在行進過程中進行調整。當中所顯‘露’出的空當,甚至不足騎兵飛馳而來進攻沖陣的時間。
明明一支勁旅,為什么要做出那種姿態?莫非對方主將以為以此‘誘’敵,就會讓自己上當來攻?那未免太小看了自己,不過只是拖累自己的行軍速度而已!
想到這里,彭彪嘴角便泛起一絲冷笑:“如此‘誘’人,手段實在拙劣!”
當然在說這些的時候,彭彪沒想到,人家或許真的不趕時間。
但無論如何,對方如此‘精’銳的表現,還是讓彭彪心內又生出興趣,準備再窺望一段時間。
而對方大軍也正向此處開拔而來,千余騎兵盡數上馬,在行陣之間游弋奔走,填充軍陣之間的空隙,同時又有數百游騎散出,在前方和兩翼掃‘蕩’,這也是行軍中的正常安排,可以極大的避免遭遇伏擊,并且獲取情報。
彭彪見狀,便與部眾們上馬,與對方保持著同一速度,在其行軍前方穿梭奔走。這是一種極為嚴重的挑釁,如果對方游騎按捺不住分出小隊來驅趕,他就敢返回頭來吃掉對方!
然而對方卻仿佛壓根就不關心他的存在,只是自顧自的行軍。這不免又讓彭彪感到羞辱,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在‘成’人面前撒潑打滾的頑童!
所以,過了一段時間后,首先受不了的反而是彭彪。他勒住戰馬,掣出兵刃來招呼數十兵眾叫囂著往對方斥候所在沖去。
這一次,對方終于不再對他視而不見,兩翼沖出兩百余名騎士,下馬列陣,居然捧出步弓原地扣弦引‘射’。
彭彪見狀,識趣的勒轉馬頭,從側翼呼嘯而過,步弓‘射’程本來就遠,馬下準度又高,再往前沖只是一個移動的靶子。
待到彭彪一行遠遁,對方斥候再次上馬,也并不驅逐。這種視而不見的態度,實在太倨傲!以至于彭彪都有沖動想調來后方的大隊騎兵,給對方來一次猛烈的沖鋒,以示自己態度很認真,而不是來來回回的調戲他們!
然而很快,新的發現便讓彭彪打消了這個念頭,乃至于生出‘毛’骨悚然的驚懼感。
對方行營兩個時辰之后,陣中騎兵便開始大舉鋪開,往四方游‘蕩’。遠在十數里外的彭彪眼見這一幕,還道對方終于打算來圍剿自己一隊人馬,急忙率眾打馬后撤,可是奔行沒多久,卻發現對方依然沒有追擊他們,而是在野地奔行,竟是在尋找合適的駐地!
彭彪以手搭額,望向西面懸掛極高的太陽,繼而嘴角微微一顫,這是走了多遠?筋骨拉開沒有?這是準備大戰的兵卒,還是一群閑游的紈绔?
對方態度一如既往的倨傲高冷,毫不理會彭彪的心聲,過了沒多久,便開始轉往斥候選定的駐地。
當對方開始扎營的時候,游騎們調度總算出現了一個漏‘洞’,彭彪抓住這個機會,率眾直沖空‘門’,終于抓住機會沖入數里之內近前一覽對方軍陣細貌。然而就是這一眼,便嚇得他險些跌落馬下。
一直沖到近前來,彭彪才看到對方那軍陣中排列成隊、層層疊疊的軍車。那些軍車前掛拒馬,板覆鋼鐵,橫闊近丈,每車各置二十余兵眾,半乘半推,俱披扎甲,弓弩槍矢械用堆在車板上,形成一個個小垛!
這時候,彭彪才知道對方為什么如此蓄養兵力,徐徐而進,如果其他方向的軍陣都是此態,那這根本不是什么軍陣,而是一座移動的堡壘啊!
這一發現,讓彭彪大驚失‘色’,簡直此生未見械用如此‘精’良的軍隊!旁側親衛們呼喝聲讓他驚醒過來,忙不迭在對方游騎飛馳攻來之前遠遠遁出!
“這一隊奴騎實在可厭,‘陰’魂不散,要不要追上去殲滅他們?”
軍士們開始扎營,沈牧縱馬沖入前鋒營中,皺眉望向沈哲子。
沈哲子聞言后跳上了就近一輛戰車,掀下兜鍪望向彭彪遁逃的方向,笑語道:“不妨,自顧行軍,徐進緩推即可,嚇死這群沒見過市面的奴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