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祚高門  0760 奴軍渡淮

類別: 歷史 | 兩晉隋唐 | 漢祚高門 | 衣冠正倫   作者:衣冠正倫  書名:漢祚高門  更新時間:2018-06-04
 
位于八公山西境的硤石峽,乃是八百里淮路最險之處,兩岸危巖險峙,原本開闊的淮水水道由此驟然收緊,最窄之處尚不足三十丈,人立兩岸隔空而望,甚至音容相貌都能清晰窺望。

作為淮中最為重要的防守地點,硤石城就位于這峽谷上。硤石城共為兩座,分立于淮水兩岸的山峰上。由此俯瞰扼守淮路,兼之以水路設柵為攔、沉木作障,雖萬軍而不能開,千帆俱阻于外。

穎口不再可守,硤石城以及位于西面不遠處的肥口便成了壽(春chūn)城正當于北最為重要的淮上要隘,自然也是壽(春chūn)防務的重中之重。

汝南之地雖然已經決定放棄,但若想要將軍民完全撤出,接應的兵力如果少了,根本就不可能。出動的兵力多了,則又造成淮南空虛。但是在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并眾將多次探討,沈哲子還是選擇了后者,水軍大出以作接應。

如此一來,壽(春chūn)本鎮兵力頓時捉襟見肘。渦口、洛澗因為徐州軍的撤離,必須要有增兵,除了曹納本部以外,沈哲子又增兵一軍,合共七千守卒,看起來人數雖然不少,但是要分開在渦口、馬頭、洛澗等等幾處要地,已經是最低要求的駐軍,如果兵力再少,渦口將會變得岌岌可危。

水軍一萬五千余人發往淮南,渦口分置七千余眾,如此一來,壽(春chūn)本鎮剩余不足三萬人眾,而且還包括梁郡增援、戰斗力有待考驗的新編之軍近萬人。再扣除壽(春chūn)城并周邊戍堡津渡必須要維持的守軍兵力,沈哲子手中所掌握能夠靈活動用的軍力,已是不足萬人。

這一部分兵力,沈哲子俱都投入到了肥口和硤石城的防御中,并且在水軍離鎮之后,親自坐鎮于兩地之間的淮水南岸,以防備石虎的羯胡中路大軍卷土重來。如果石虎真的按捺不住再次搶渡淮水,那么這將會是開戰以來淮南所面對最為激烈一戰。

淮南軍本(身shēn)兵力已經不占優勢,而此前所恃的水軍控淮的優勢,短時間內都難再為依仗。唯有據地以守,血戰到底,唯一勝機所在,便是汝南方向的水軍能夠順利完成任務,并且及時返淮水。

眼下的壽(春chūn),宿將們幾乎都已經被遣出于外,鎮中所剩下的幾乎都是年輕將領。一群矮子里面拔高個,從軍時間最久,戰斗經驗最豐富的便要數沈牧了。沈家本是武宗,沈牧可是從十多歲開始便開始帶領家兵部曲作戰,甚至老爹沈充第一次追隨王敦作亂的時候,沈牧便已經隨軍。

所以沈牧也就被委以重任,代替沈哲子坐鎮壽(春chūn)城。至于其他年輕將領們,也都被委以重任,沈云率領千數兵眾防守于淮水北岸的硤石城,庾曼之則坐鎮隔淮以望的硤石南城,謝奕于八公山為其后繼,兩處合計兵力五千。至于其他眾將,則在沈哲子統率下,主要防守于淮水南岸的出口肥口。

除了增援汝南的水軍之外,淮南軍在本鎮還有戰船十幾艘,維持著三千多人的水軍規模。不過這一部分兵力主要還是承擔著巡防示警,傳遞消息的任務,很難再成為什么狙擊強敵、克敵制勝的勝負手。

石虎求勝之心確是迫切,在淮南水軍出動的同時,潁上奴軍便有了集結的趨勢。穎口之勝令得淮南軍軍威大勝,也因此得到更多豫南人家的示好,因而對于奴軍的動態了解頗多。

奴軍在潁上所具有的軍力并不容小覷,兩萬多水軍并未參與穎口一戰,因而戰斗力都還保存完好。另有奴將麻秋等人所率領的萬數石虎的義從軍,在經過了一段時間的休養后,戰斗力同樣恢復很快,近來更是頻頻活動于豫南,多破鄉宗塢壁、大肆擄掠,看起來已是一掃此前戰敗潰逃的(陰陰)霾。

至于譙沛之間那十幾萬奴軍主力,眼下是否軍心已經穩定、能否投以大用,這一點不要說淮南軍不清楚,哪怕石虎自己大概都不能確定。但就算忽略這一部分奴軍,單單潁上之敵便值得嚴陣以待。

淮南軍雖然占據著水軍的優勢,但并不意味著奴軍在這方面就完全沒有一爭之力。事實上單從表面看來,奴軍如果徹底組織起來,水軍的數量還要超過淮南軍。南船北馬,乃是共識。羯胡要用兵于南,不可能忽略這個問題,所以單單其軍配備的舟船便達千數艘,已經是淮南軍所擁舟船將近兩倍之數!

當然這些舟船相當一部分都被輜重運力侵占,但即便如此,能夠投入作戰的船只仍然有數百艘。當然并不是說兵卒登上戰船就可以稱之為水軍,就好像淮南軍雖然在城父繳獲大批戰馬,但是真正合格的騎兵規模仍然不能在短時間內壯大起來。不過就算是忽略奴軍水戰中的戰斗力,單單這些舟船的運載力便不容忽視。一旦被奴軍大規模搶渡過淮,淮南的(情qíng)況則會變得無比嚴峻。

此前石虎疾攻穎口,便是為了打通水道,將這些舟船運力發揮出來。可以說只要這些舟船還在,奴軍便能一直保持著過淮作戰的能力,一俟得到機會,便必然會有所動作。

不過很顯然,穎口之敗也是給石虎帶來了很大的心理壓力,一直等到淮南軍舟船多出,鎮中防務空虛,這才敢有所動作,已經沒有了南來初陣時那種要掃((蕩蕩)蕩)南疆的狂態。

汝南對峙不戰那幾(日rì),也是為了拖延以給本鎮足夠的準備時間。如今戰爭的主動權掌握在淮南軍手中,可以說只要淮南軍不想,奴軍便很難得到再次大舉進攻的機會。當然,如此一來汝南幾萬軍民便要成為消極防守的代價,這是沈哲子所不能忍受的。

當淮南軍舟船探入汝口之后,潁上奴軍便開始向南移動,(日rì)落時分,奴軍舟船前陣便抵達了穎口,只是還未正式進入淮水,仍然保持著進退瞻望姿態。

兩處戰斗,幾乎在同一時間開始,只是攻守異位。當淮南水軍在汝水對奴軍發動進攻開始,徘徊在穎口的奴軍在不久之后便也駛入淮水干道中。可見奴軍對今次的機會珍視得很,密切關注著汝水方向的戰事,不愿意浪費丁點時間。

不過不同于淮南水軍(挺tǐng)入汝水的暴烈,奴軍還是帶著些許試探意味,似是擔心淮南軍有什么暗手布置,初陣只是派出了輕舟數艘,載著幾百名奴兵,江上游弋了小半個時辰,然后才將方向轉向肥口方向,并且加快了舟行速度。

眼下雖然是夜中,但是淮水兩岸俱都火光沖天。其實此前數(日rì)的試探,雙方也都大約摸清楚了對方的意圖,無論有什么舉動,都已經不再存在突襲的可能(性性)。

淮南軍在汝水夜攻,一方面確是因為時間緊迫,要抓緊時間救援懸瓠之地的軍民,另一方面也是為了給防守方的調度應對增加困難。而潁上方面的奴軍,主要還是趁著淮南水軍惡戰中無法及時援的這段空當。

所以這一夜本就是淮南軍選定的作戰時間,自然更不存在倉促應對的問題,守軍在調度完畢之后已經經過了幾天時間的養精蓄銳,就是在等著今夜奴軍的進攻。

沈哲子午后便開始坐鎮于肥口附近的水營中,當江上游哨匯報奴軍輕舟來探時,當即便點出三艘戰船幾百名淮南軍士卒打算吃掉這些奴軍哨探。雖然鎮中防務準備妥當,并沒有在江面迎敵以直接重創對手的打算,但也沒有必要一直苦等奴軍來攻。

率軍出擊應敵的乃是應詹之子應誕,登船之后便直接踏浪往奴軍游哨所來的方向疾沖而去,可是當彼此望見時,奴軍那幾艘輕舟早已經再轉向北面即將消失在夜幕中。再往前去,奴軍舟船懸掛的燈火便多了起來,應誕也不敢再往前去追擊,只能略有遺憾的歸營匯報敵(情qíng)。

“奴軍這是打算做什么?若是探望軍(情qíng),怎么連我軍營防都未窺見便要返航?莫非是要以此擾敵?”

得知奴軍游哨旋來旋去,水營備戰的將領們不免有些疑惑,實在猜不透這一舉動意義在哪里。

因于對奴軍來犯的重視,沈哲子也是思忖片刻,然后又喚來發現奴軍斥候舟船的兵卒上前,詳細問過一番后,這才有所明悟,笑語道:“或是棹夫體力不繼,再難向前。”

眾將聽到這話,不免瞪大眼,有些不敢相信奴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不過轉念再一想,似乎也是大有可能。

輕舟難掛風帆,全靠人力前進,淮上水流又是激涌,對體力消耗極為嚴重,如果船上戰卒太多,棹夫太少,半途不繼,這種(情qíng)況那就太有可能了。要知道淮南軍探入淮上窺望敵(情qíng)的時候,雖然具體執行都是小船,但后路必有大船作為一個后繼基地增補替換兵員。

想到這一點,眾將不免哄笑起來。他們甚至可以想象出那些奴兵游哨們余力不繼但卻目標仍遠,不得不返航退的窘迫境遇,一時間便更歡快起來。

過不多久,江面再次發現了奴兵游哨的蹤跡,果然這一次輕舟之外,有一艘大船搭配而來,也從側面印證了沈哲子方才的猜測。于是眾將便不免笑得更加歡樂,繼而便紛紛踴躍請戰。

“也不必再多費力氣,還是準備在岸應敵吧。”

沈哲子倒沒有多少笑意,還是提醒眾人勿要輕敵,奴兵即便不擅長水戰,但若蜂擁而至,淮南軍所需要面對的防守壓力仍然極大。

隨其話落未久,很快江上斥候便又來報,奴軍今次前來可不只是一艘大船搭配數艘小船,而是足足十余艘戰船,只是后繼船上未掛燈火,遠觀時一時間有所忽略。

眾將聞訊后,不免又是大罵奴軍(奸jiān)詐,居然還想在江面(誘yòu)敵。

很快,奴軍十幾艘戰船便出現在了水營外,近畔自有淮南軍兩艘斗艦上前迎敵,但還沒有靠近,奴軍舟船便就繞行而過。

類似的舉動,根本沒有什么意義,奴軍舟船又不敢過分靠近南岸,單憑遠觀的話,南岸一線俱是燈火通明,大量旌旗招展,根本不能窺望出防守的虛實。

戰斗首先打響是硤石北城,淮南軍在北岸本就沒有布置太多哨所據點,加之硤石城的重要位置顯而易見,同時也有陸地上的進攻通道,所以很快便被選作首戰拔除目標。

大概是吸取了此前穎口一戰的教訓,這一次奴軍并未大部壓上,而是只投入了千余精銳悍卒,在奴將李菟的帶領下,各持弓刀械用分散開,沿著山梁攀爬而上,很快便抵達了立于高處的硤石城下,而后便結成十幾人的小隊,往硤石城城墻沖擊而來。

沈云雖然孤軍懸守于硤石城內,但這城池地險可恃,當夜幕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后,他便即刻命令兵眾拋火于外,借著搖曳的火光看清楚奴軍進攻的陣勢,當即便有羞惱,立在城墻箭垛后向著城外怒吼道:“季龍小兒莫非小覷你家主上阿爺,此前穎口集眾幾萬,今(日rì)來攻怎么才止二三傖徒!莫非此前一戰,奴眾俱都死散一空!”

伴隨著沈云的叫嚷深,(身shēn)前箭垛頓時便傳來數聲箭矢鑿擊聲,奴兵循聲以(射射),準頭還不錯。

“大王乃中國豪杰,豈是你等南貉夷徒能望!南賊所恃無非地險,若是尋常列陣野戰,早將爾等夷賊殺絕!”

夜幕中很快便有罵聲響應而起,沈云便也忙不迭示意兵卒引弓以(射射),但只聽到箭矢掉落于地的聲音,顯然并未命中目標。不過他也并不羞惱,聞言后只是大笑道:“奴賊所恃,無非異于禽獸之四肢,若是縛住手足以待,早將爾等揮刀梟首,不須第二刀。”

說話間,奴兵便組織了一次規模不小的進攻,足足幾百名奴兵在夜幕掩飾下直往城下沖來。沈云聽到這聲響后笑聲不免更大:“奴兒只是畜生罷了,又無羽翅生出,若能徒手攀上此城,要贊你一聲勇猛!”

說話間,他已經抓起城頭堆著的一塊巖石,驀地向城下砸去,繼而城下(陰陰)影中便傳來一聲慘叫,然后便是奴眾們的叫罵聲。

硤石城雖然狹小,但是城墻卻極高,俱是整齊的巖石堆疊而成,甚至尋常的云梯都難直扒城頭。這一群奴眾輕裝而上,自然不可能對城防造成什么威脅,被一陣亂石打砸,丟了幾十條人命后只能一邊叫罵著一邊往后退去。不過也因此試探出了硤石城的守務(情qíng)況,很快便又有更多的奴兵在城外聚集起來,準備發動下一輪的進攻。

而此時江面上的奴軍渡攻終于正式開始,大量舟船自穎口涌入淮水,單單船上的燈火便在江面上鋪開十數里!鼓號聲,奴兵們的叫囂聲一時間壓倒浪濤,直往對面涌去。很多時候,精巧的戰術技巧固然重要,但當數量龐大到某種程度,那么所謂的技巧經驗又全無用武之地。

奴軍足足數百艘大小舟船,幾乎鋪滿了這一片淮水水道。淮南軍原本在江面上還布置了一些舟船準備擾敵,可是在面對如此龐然大勢,也唯有退避一途,雖然眼下風自東南而向西北,奴軍攻南并無風力可借,但僅憑人力足可逞威。戰船鋪天蓋地涌來,以一種碾壓一切的氣勢沖出穎口后便順流而下。即便兵眾都不出手,單憑舟船的撞擊之力便能掃((蕩蕩)蕩)對手!

淮水開闊且深,江面本不宜設防。不過淮南軍深諳該要如何利用水力,因而在江面上也都設置了一些浮障,巨木上鑲嵌了大量的鐵錐仿佛一個巨型的狼牙棒,水下則連接著石塊以為錨定。這些浮障因有石塊墜力拉扯,本(身shēn)又兼有浮力,并不會完全隨波逐流,半潛于水中,當快速航行的戰船撞上時,即便不會即刻粉碎,也多被鐵錐扎透底艙,江水汩汩涌入。

奴軍對于今次搶渡也是構思良久,雖然受此阻撓,但也并未驚慌,一些直接撞毀的船只雖有兵眾落水,但船只之間多有堅韌竹麻、獸皮編成的巨網張開,每有兵卒落水,自有這些大網捕魚一般撈上,被打撈起來的兵眾再分散安置余船,溺死損員得以大大降低。

因為江面并無攔截,所以奴軍舟船大隊很快便行駛到了肥口附近,其中近百艘戰船仍然保持著原本的航行速度,直往前方的硤石口沖去。至于剩下的戰船,其中一部分錨定江心,另一部分幾十艘戰船則是弧線轉向,直接往南岸的肥口沖來,想要順勢涌入淝水。

看到奴軍在淮水上還算順利的完成變陣轉向,看來也的確在這方面下了一番苦功。眼見前陣奴船將要涌進肥口,隨著沈哲子一聲令下,早已經在水營待命的兩千多淮南軍卒們便將裹著油脂麻團的火箭引燃飛(射射)。

水戰之中,火攻無疑是克敵制勝的一大寶器。在這方面,淮南軍自然不落人后,大量火箭飛(射射)而出,很快前陣戰船便都被火舌((舔添)添)舐籠罩。但船上卻并未如預期一般出現兵卒叫嚷崩潰的畫面,反而仍然保持著原本的速度直沖入淝水中。

“這些奴眾,莫非真的悍不畏死?”

眼見這一幕,觀戰待命的眾將們俱都不乏疑惑。他們也看得出來,前陣這些奴船吃水不重,應該也是為了防備淮南軍火攻,因而少置兵眾以此沖陣。但問題是,就算沒有太多兵卒在船,那些棹夫們若察覺到戰船被火勢籠罩,應該也會驚慌逃命,絕不會再保持原本的航行速度。

不過很快他們的疑惑便得到了解答,隨著一艘戰船被燒得徹底解體,船體崩潰開,眾將們才看到這艘奴船的構架略有不同,甲板上和側艙之間有著比較嚴密的封鎖,棹夫被囚(禁jìn)于側艙,即便是上面起火,也根本逃竄不出去,只能寄望于加速搖櫓航行,在船徹底被燒毀之前沖出火攻的范圍。

不是悍不畏死,而是草菅人命!每當一艘船被燒毀破裂,破裂的船體中便會冒出許多已被煙、火熏烤焦黑的尸(身shēn)浮在江面。這些棹夫們有的至死兩手仍然緊緊抱著槳櫓,仿佛是以為只要努力就會有活命的機會,可是他們卻不知,無論如何努力,最后都是死路一條!

隨著這幾十艘船涌入肥口,淮南軍忙于應對時,江心中奴軍后繼舟船中又多舢板走舸入水,承載著大量的奴兵,直接往肥口兩側水營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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