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大量郊野鄉眾俱被驅趕進了原本打算用作新都的臨漳新城,幾近十萬之眾。而謝艾所率領的聯軍,則駐守于三臺要塞。
這一路聯軍,主體自然是謝艾率領的淮南將士們,但更多的則是各路義軍。這些義軍,規模超出原本淮南軍數倍,數量也在時刻變化著,但總體上還維持著三萬人左右的規模。
雖然一路北行拿下了鄴城,但并不意味著這支軍隊就足夠強大,那些所謂的義軍,有許多干脆就是男女老幼齊齊上陣,與其說是軍隊,不如說是舉族的遷移。而且當中還裹挾著大量沒有跟腳的難民,為了一口吃食,為了能夠活命,便加入到這支聲勢浩大的隊伍中。
亂,是眼下鄴城最主要的旋律,城內亂,城外也亂,民眾亂,軍眾也亂。
眼下還有秩序尚存的,便是眼下淮南軍所防守的三臺。不過三臺也是早早便經歷了一場洗劫,當謝艾率軍抵達三臺的時候,這里最起碼經過了三四波亂眾的沖擊,甚至就連那座魏王府都被流寇一般的義軍光顧數遭。
府中積攢金銀細軟財貨之類早被哄搶一空,甚至于就連石堪的幾個兒女親眷也不知被哪一路義軍擄走當作求功邀寵的籌碼給監押起來。
所以謝艾在抵達鄴城后,甚至無暇細品再建大功的喜悅,很快便投入到了繁多的事務中去。首先是接手城防,快速收繳城內眼下還殘留的物用,然后便迅速對滾雪球一般壯大的義軍進行一個初步的整編。
義軍成分極為駁雜,最初還只是汲郡一些鄉眾包括東枋城內訌的鄴地人馬中的一部分,沿途拔除一些塢壁,收撫一些難民,在接近鄴城的時候,規模便陡然壯大起來,大量逃避兵災的河北民眾,許多不安于室的豪武軍頭,也都以義軍為名,四面撲擊。
甚至有一部分原本鄴城的守軍,早在淮南軍抵達之前便以舉義為名,先將鄴城哄搶了一波。
這樣的所謂義軍,與流寇并無本質區別,而且雜亂難以管束,根本不可能按照淮南軍那種嚴明的規矩進行細致整編。
而謝艾也壓根就不相信這些所謂義軍能夠整合成什么頑強的戰斗力,所以他所謂的整編,便是創造性的給這些義軍們發放三色旗號。所謂三色旗號,包括玄水黑旗、血染赤旗、麻色黃旗,分別對應守、攻、征等基本的軍事職能。
擁有玄水黑旗的義軍,便有坐鎮防守地方的權力,但卻要給義軍提供一定的物用補充。血染赤旗則負責攻伐地方,凡是沒有懸掛玄水黑旗的地方,俱都可以進行攻擊。
至于麻色黃旗則是負責運輸、征用的義軍部隊,所有義軍不得擅自進攻,否則淮南軍精銳將會親自出擊報復,不死不休。而其他赤旗隊伍,也可主動出擊進攻黃旗的隊伍,不以內戕論罪,反而可以瓜分所得人、物。
這一軍令最開始并不為人所接受,畢竟對于相當一部分河北亂眾而言,他們只是要借淮南軍聲勢作亂擄掠而已,并不甘心受淮南軍節制。
可是當淮南軍親自出動,與一些已經獲得征伐赤旗的義軍接連殲滅幾支無旗但卻私下擄掠的隊伍后,威懾很快便樹立起來。短短兩三天的時間內,赤旗便被領走了十幾面,最起碼有近萬的義軍以此為名,在鄴地周邊肆虐。
而且有一部分鄴地義軍在外搶得歡暢,返回之后卻發現自己老窩被抄,甚至找不到是哪一路友軍干的。無奈之下,也只得再次領取一份黑旗在自己老巢掛起來。
這其中,赤旗是可以隨便領取的,只要能夠得到蓋印著謝艾督護軍印的赤旗,便可以成為義軍的一份子,獲得征伐擄掠的合法資格,不會受到追殺問罪。
但黑旗就不是免費的,按照防守區域規模不等,需要向三臺捐輸一百到五百斛糧不等,并且后續可以獲得一定的免征權。單此一項,淮南軍在短短幾天時間里,便獲得了數千斛糧用,不獨滿足自用,還能支援一些給可信的義軍。
至于黃旗,并不隨便向外發放,而是需要功勛兌換,而且這功勛的統計也極為寬泛,捐輸糧用、物用是一項,進獻重要俘虜是一項,報告重大軍情是一項。
而且這黃旗除了能夠免于當下被義軍進攻之外,甚至還是戰后淮南都督府論功的憑證,如果能夠積攢多面到達一定數目,便可以獲得與淮南軍同等的資格,分治郡縣、因功封侯,成為淮南軍正式的一部分,都不是做夢!
在抵達鄴城這幾天時間里,淮南軍本身并沒有參與多少戰斗,只是在全力推行維護這一個三旗軍令體系。而義軍各方對于這清晰明白的軍令在最初的不以為然之后,也很快便生出了認同感。
這三面旗幟,不獨能給他們提供保障,也分享給他們一些權力,最重要的是,彼此也并沒有因此締結嚴明牢固的上下級關系。
淮南軍能夠成事,坐穩鄴地,那自然最好,他們各自所擁有的旗幟便能夠讓他們在后續的定亂中獲得不菲權益。就算淮南軍只是旋來旋去,他們直接卷起旗幟藏匿或是燒掉,彼此便也沒有牽扯。
所以,很快這三旗軍令便快速在河北推行開,甚至不獨只局限于鄴地,就連其他一些更遠的地區,許多豪強、盜匪都開始以三旗為號。
那些遠地,自然不可能專程來鄴城討取三旗,索性自己做個假貨張掛,畢竟在淮南軍覆蓋影響之外,誰又會知道淮南都督府的督護軍印是個什么樣子。而將旗幟掛上之后,還可以向旁人炫耀,老子也是有后臺的人,得罪了我,擔心稍后便引淮南王師前來報仇!
謝艾之所以敢這么做,也是因為此前向都督匯報北攻鄴城的計劃時,都督點頭給予了他極大的自主性,甚至準許他在需要的情況下,以都督府名義任命一些官職來拉攏安撫河北那些豪強。
謝艾雖然得到都督授權,但卻并沒有做到那一步,因為一來畢竟河北久為奴治,江東的官位并沒有太高的吸引力,二來他也不愿因此給都督惹出什么麻煩,江東朝廷還是將名位看得極重,如果都督作保任命其人再有反復的話,也會給都督招惹非議。
現在看來,謝艾自己所制定的這個三旗軍令較之直接的名爵誘惑效果還要更好。眼下的鄴地雖然還是混亂,但是混亂中也初步建立起了一些秩序。
不過這秩序創建未久,很快便將要遭受嚴重的沖擊,因為北面已經出現敵蹤,石虎部將麻秋率領五千騎,接連沖潰幾路赤旗義軍,距離鄴城已經極近。
這一重要軍情,很快便擴散到整個鄴城,而激起的動蕩也實在巨大。當即便有兩路原本張掛三旗的義軍在得知石虎發兵南來的時候,直接便收起三旗,往北面迎去。
而其他的義軍盡管沒有表現這么熱切,但態度也都轉為曖昧起來,最起碼有近萬人在麻秋出現后便離開鄴城,有的還肯尋找一兩個借口理由稍作遮掩,有的則干脆直接率部離開。而麻秋也并沒有即刻發動進攻,而是引而不發以此施加壓力,讓那些依附之眾遠離鄴城。
一時間,原本還熙熙攘攘、人滿為患的鄴城三臺,很快就變得冷清下來,除了謝艾本部五千淮南軍之外,便只剩下了區區幾千義軍。
這當中主要是王光等根本沒有退路的降將所拉攏組織起來的鄉勇和東枋城內訌的劉泌等降將部曲,還有就是一些零散的難民鄉眾,他們無所謂偏向于哪一方,反正出城也是被人剿殺吞沒。
原本聲勢浩大的義軍,短短不足十個時辰內,便急劇縮水數倍。這也顯示出石虎在河北的積威之重,遠非剛剛抵達河北的淮南軍可比。雖然早年石虎有落敗淮上之恥辱,但是在石氏起家的河北之地,許多人還是傾向于石虎更強。
當然,也有許多人無論孰強孰弱,只是不想參與到其中來,以自己的部曲性命為別人爭勇斗勝做籌碼消耗,因此置身事外。
在王光等人抱怨傖卒無義的時候,謝艾倒是不乏樂觀。雖然這些河北豪強并無與淮南軍并戰卻敵的勇氣和義氣,但最起碼他們也沒有反過頭來幫助石虎進攻淮南軍。
這說明那三旗軍令還是有一定效果的,最起碼在短短幾天時間內便營造起了一點薄弱的認同感。軍頭豪強們能夠認可這一規矩,又不確定石虎南來能夠給鄴地帶來怎樣的秩序,索性兩不相幫。
“敗軍之眾,不足言勇。淮南王師鎮此,季龍親來,未必敢言必勝,麾下區區一鷹犬,又怎能強阻王業興復大勢!”
對于那些退去的豪強軍頭們,謝艾非但沒有阻攔斥罵,一些當面辭行的,反而親自禮送出城。
不過言雖如此,但眼下鄴城局面仍是嚴峻。鄴城與黎陽之間,雖然言是朝發夕至,但彼此之間單單直線距離便有二百多里,消息難免滯后。
雖然已有零星消息傳來黎陽一戰已經結束,淮南軍大獲全勝,但南面仍然不見大股潰軍和淮南援軍出現,只被人當作淮南軍想要穩定人心的傳言。
當然,淮南軍在初步穩定住黎陽局勢后,韓晃便率領三千騎兵火速北上增援鄴城。而麻秋卻已經抵達鄴城附近,除了本部五千騎之外,尚有沿途招攬投靠的數千之眾,近萬大軍距離鄴城已在咫尺。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