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有此理!”
看到這一幕后,慕容恪臉色陡然轉為鐵青,這分明就是以次充好!
封弈等人也都是忿忿不已,要知道這些武裝乃是他們今次前往淮南的最大收獲,對之更是寄予厚望。尤其在看到最開始那幾份武裝的精良程度,期待不免更高。但真正達到那種精良水準的武裝不過只有七八份,剩下的卻全都是不堪入目的劣品。
“怎么會這樣?”
望著都督府陪同官員,慕容恪聲色俱厲道。要知道這些武裝名義上乃是沈大都督雅重與他的饋贈,直接關系到他在部族中的重要性,怎么可能容許發生這樣的意外!尤其他也猜不透這究竟是沈大都督的意思,還是底下辦事之人以次充好而大膽的中飽私囊。
眼見到慕容恪等人幾欲殺人的兇惡目光,那都督府陪同官員也隱隱色變,只是垂首低聲道:“實在是讓貴客見笑,洛澗事務本身獨立都督府外,并不受并不受監察管制,而由大都督以心腹直統。但諸位也知大都督庶務繁忙,也不能凡事俱都過目垂詢……”
眾人聽到這話,臉色不免更加難看,現在事實已經極為明顯,就是洛澗的辦事之人膽大包天,以劣品充斥取代,應該跟沈大都督沒有關系。畢竟這些武裝是沈大都督主動贈予,根本不在約定之中,以其人之崇高名位,也根本不屑做這種完全沒有體面的事情。
“那此地監事者究竟何人?速速將人請來,我倒要……”
慕容恪臉色更加難看,尚在忿言之際,卻被旁側的封弈拉了一把,而后便轉頭望去。
那陪同官員語調又低了幾分,頗有神秘道:“此地監事者名為陳甲,本是大都督鄉奴門生,其人恃此親厚,也實在多觸禁令。郎君若能直秉大都督面前……”
“閣下言重了,我等于淮南不過過客而已,豈敢妄言臧否人言是非。無論如何還請閣下將那位陳君請來,若能妥善解決此事,必有重報。”
封弈打著哈哈將這人話語應付過去,待到其人離開后,才將慕容恪引至旁側低聲道:“此等淮南秘務,郎君還是不可輕涉。我們所知終究太淺,其人所言陳甲與沈大都督究竟親疏如何?這人所言又有幾分屬實?若是一時失察輕言,我等或將要卷入淮南內部傾軋啊……”
慕容恪聽到這話后,也是悚然一驚,他在大事上或許不糊涂,但在這種細節小事,還是欠缺了歷練。他本身還要長久留在淮南,若是一時大意得罪其中某一股勢力,與他而言實在太兇險。
“那依長史所見,此事該要如何處理?難道我們就甘心受此玩弄?”
“郎君稍安勿躁,眼下最重要還是將這一批械用運回遼地,余者意氣之爭都可稍作忍耐,實在不宜橫生枝節。”
看到慕容恪那焦躁不已而又不知所措狀,封弈心里反而洋溢起一股快意,此子仗著沈維周那善惡莫辨的關照,此前幾日很是恣意。但在這種細節上的成敗,終究還是閱歷不足,受此教訓也能讓他明白并不是靠上了沈維周這樣一個大后臺,便能肆無忌憚!
眾人在這貨船上等了將近一個時辰,才有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在十數人簇擁下姍姍來遲,一俟登船便皺眉叫嚷道:“爾等遼地貴客,可是已經驗看分明?若是沒有錯漏遺失,那就趕緊驅船離開吧。后路尚有十數舟船待發,那可是荊州庾使君催用物貨,實在不敢耽擱。”
慕容恪終究還是難免年輕氣盛,即便有恭謹那也是相對而言,眼見沈氏一個家臣奴仆都敢如此頤指氣使,自是羞惱不已,眉梢一挑便冷聲道:“陳君憂于調度,難道我等就沒有急躁于懷?既然眼下登船,我倒想問一問陳君,那艙中物貨究竟……”
年輕人陳甲聞言后臉色已經變得難看起來,冷哼打斷慕容恪的話語:“那艙中物貨究竟如何?我奉事大都督年久,父子俱都出于門下,所夸唯以謹慎無錯,才得如此重要職用!雖然不敢夸言盡職,但我也絕不能容人言污蔑!郎君既然忿聲指錯,那不妨再作言明,究竟哪里出錯,我便在一眾貴客面前審斷,誰人犯錯自是手起刀落,雖千萬人死,絕不容人污我主公清譽!”
講到這里,那陳甲已是怒目圓睜,直接抽出腰間佩刀劈手斬在船舷,威脅意味濃厚至極,儼然一副恃主而兇的豪奴姿態。
慕容恪見到這一幕,一時間也是怒發沖冠。要知道他雖然年輕,但出身也是不凡,甚至在兇名昭著的石虎率眾圍攻之下都能引眾突圍而出,豈能容忍一卑賤奴仆在面前放肆。所以他也驀地轉身,當即便要尋找趁手器物將這惡奴撲殺!
“郎君且慢!”
封弈見此一幕,頓時也有幾分惶急,不敢再冷眼看戲,忙不迭上前阻止住慕容恪,同時又轉望向陳甲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陳君何必如此情急,我等也是忝為大都督座上賓客,對大都督向來都是崇敬持禮,怎敢有污人清譽之惡念。這實在是誤會,誤會……”
“誤會?我眼中從無誤會,既然受主公信重任此要務,便要做到分毫不差!罷了,我也不與你等再作惡聲糾纏。來人速將貨船拖回,騰出航道!再給我備下快船,我與這些傖胡自往主公座下分說!”
陳甲卻仍不依不饒,一副不怕事情鬧大的囂張氣焰,指著身后眾人怒聲說道。
“你是要毀滅證據?誰敢動船,我必……”
“郎君噤聲!你是要毀掉我等此行苦果?”
封弈見狀更顯焦急,一邊按住暴怒不已的慕容恪,一邊頻頻給他打著眼色。慕容恪縱是氣忿難平,恨不能手刃那一刁奴,但在聽到封弈低吼聲后,還是強自忍耐下來,在隨員們的推搡下行到船只另一側。
慕容恪站在甲板上等候了將近一刻鐘,而后才見封弈與陳甲一前一后行來。這會兒,那陳甲已經不再如此前那種厲態,臉上滿是做作笑容,行至慕容恪附近先是深作一揖,然后才笑道:“若非封公陳言以告,我竟不知職下竟然發生如此疏漏,此前還厲態誤會郎君,實在抱歉。郎君請放心,這一件事我必妥善處理,不需頃刻,必將罪者首級奉于郎君面前!”
慕容恪終究還是年輕,面對此人如此前倨后恭鮮明態度,一時間甚至不能反應過來。
“陳君言重了,我等所見此處勞碌繁忙,也知陳君能夠善任于此實在難得。忙中出錯,這都是無可避免的事情。若是因此害于人命,我等反而要愧疚難安。”
封弈又與那陳甲寒暄幾句,而后那陳甲才一再保證一定會盡快處理此事,然后才笑瞇瞇踱步離開。
一俟陳甲離開,封弈臉上才流露出十足厭色,又望著慕容恪嘆息道:“事至于此,郎君你又何苦執于一時意氣?那陳甲累世都為沈氏家奴,即便恃主而驕,也是確有底氣。郎君若是強舉此惡曝于人前,且不說那陳甲命途如何,沈氏家門出此劣奴,沈大都督又會作何感想?”
經過這片刻獨處,慕容恪也是漸漸冷靜下來,所謂形勢迫人,他比任何人感受都要深刻,也明白這件事鬧大了,其實對他并沒有好處。聽到封弈這么規勸之后,還是忍不住嘆息道:“我本以為沈氏雅量寬宏,卻不意門下居然出此惡奴而無所察,可見也是名大于實,令人恥笑!”
“話也不可如此以論,參天巨木難免枯枝。更何況那沈氏向來不是清望舊宗,新出門戶難免悖禮,況且我等目下也是情卑于人,受此刁難,在所難免。”
封弈又嘆息一聲,對于這樣一樁意外,其實他反而不太生氣,正要讓事實教訓慕容恪,離開了其背后的部族勢力支持,他根本什么都不是,甚至就連權門刁奴都能肆意凌辱他。
“我與那個陳甲也是略作深談,今次想要得于全數實在很難。他也向我透露其實這一批軍械早數日前便被調出庫儲且已經販售于外,就算是他也難在這么短的時間內補足數額。所以最多只能再湊成五十余份佳品,剩下的也就只能得于次品了。”
“這……這絕對不行,長史你又不是不知這一批械用于我遼地究竟有多重要,怎么能任由這刁奴害我牟利!”
慕容恪聞言后更是瞪大眼珠,怒聲說道。
“不這樣做又能如何?淮南司法繁瑣,我們倒是可以將這陳甲舉報入罪,但然后呢?就等著淮南審斷論罪?那陳甲有此膽量惡行,所涉者必然廣泛,這不是旬日之間能夠結束的。我們等得起,時勢等不起啊!”
封弈長嘆一聲,又苦口婆心道:“凡事俱有善惡,只是所觀不同。今次我等確是被此惡奴留難,情不能忍。但若易地觀之,這難道不是一個機會?那陳甲假于職便而大謀私利,他手中多有甲械流出,別人可以私購,難道我們就不能?”
慕容恪聽到這話后,眸子頓時一亮,不過很快便又皺起了眉頭,沉聲道:“此賊奸猾驕狂,貪利忘命,絕非可托于重者!況且由他處購買械用,用價必定高昂,我們實在是……”
“既謀于大,豈能貪戀絲帛之惠?若能將南器大用遼地,所得也絕非寸利!正因那陳甲所圖者唯有財利,一旦事泄于外,則必死無疑。我等若能得掌其人罪證,反作要挾,屆時其人自入掌中!”
“可、可……”
慕容恪聞言后已有幾分異動,但還是覺得有些不靠譜,因是頗為猶豫。
“罷了,郎君你還是暫將此事按捺心底。待我歸去與主公詳作商議,再作定論吧。”
封弈也根本不是在征求慕容恪的意見,只是暫且將他穩住,內心早已經決定對此深作挖掘,如果能夠掌握這樣一個渠道,這對于他個人乃至于整個宗族都有著極大的意義。
與此同時,陳甲在離開貨船之后便轉行入洛澗附近一座莊園中,臉上狂妄厲態已經蕩然無存,轉為十足的精明,行入其中一間房中,庾條赫然在座。
“司馬,餌料已經施下,至于是否能成,還是要看對方心意。”
庾條聽到陳甲的稟告便點點頭,繼而便笑道:“做得不錯,此事也不可操之過急,不可過分急切。若對方真就不入羅網,便也只當沒有此事,總是給鎮中省了幾百械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