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河這一場戰事,結果很分明,慕容遵所帶來的這三千騎眾,單單在正面戰場上被王師直接干掉的,便達七八百人。
這樣一個傷亡數字,相較于中原那種動輒成千上萬斬首的大戰事,自然算不上什么。
可是遼地形勢自不同于中原,一次性的投入三千卒眾,幾乎已經可以決定一個大部族的存亡興衰。
而且,慕容部雖然標榜漢化年久,族眾多習耕桑,但若具體到行伍軍事,卻仍奉行著早年的部落習性,慕容廆父子都懷大志,是不會讓太多的晉人介入到行伍建設中來,也就不足以形成中國王朝那種行伍構架。
死在戰場上的這幾百人,俱都是驍勇敢戰的部族精銳,也是支撐起整支隊伍的骨架。他們的身死就意味著整支隊伍的戰斗力喪失,即便是將潰卒收攏再作整編,因為喪失了原本的部落上下統屬構架,戰斗力也將會大大下滑,淪為尋常的義從雜卒。
更何況,雖然王師限于兵力和機動力俱有不足,正面擊敗敵軍后,并沒有繼續進行追剿,但這自有慕容疆、慕容評等慕容本部族人銜尾追擊,大收便宜。最終,慕容遵只率不足五百名兵眾倉皇撤離戰場,狼狽逃回紫蒙川。
“暢快,真是暢快!蠢物狗膽猖獗,竟敢直犯王師天威,真是自尋死路!只是可惜,不能將他陣斬于此……”
結束了追擊之后,慕容評一臉興奮之色,眼望著慕容遵殘部逃竄的方向,不無遺憾道。
另一側慕容疆也行上來,聽到慕容評的嘆息,他便也開口道:“蠢兒部眾仍多,穩妥為主,還是不可犯險遠追。”
結束了追擊之后,二人各自收束部眾,沿途收撿慕容遵一路遺棄的器杖、潰卒之眾,不免更加眉開眼笑。
遼東慕容氏本身便親緣淡薄,尤其傳承到慕容皝這一代更是如此,對于同輩的兄弟們更加百倍提防、苛刻至極,也因此直接導致了慕容部的長久分裂。
慕容評雖然也是慕容廆的兒子,但是因為年齡太小,加上幾個年長的兄長早已成了氣候,他真正由其父那里繼承來的勢力可以說是微乎其微。
再攤上慕容皝這個對兄弟提防有加的嫡兄,早年處境也是十分的艱難,甚至就連長兄慕容翰那樣真正英雄人物都被慕容皝打壓得萎靡不振,如他這樣的庶幼在族中地位更是可憐。也就是這些年依傍南國行臺,收得許多惠利才招攬一部分屬于自己的力量。
慕容遵其人,算起來也算是慕容評的侄子,但平素全然不將慕容評放在眼中,單單從今次部族再次分裂,慕容遵得控數萬人馬,慕容評卻仍只能跟隨晉國使者充作走狗,彼此權勢、地位之差距便可見一斑。
所以這一次慕容遵大敗于徒河,慕容評心中也全然沒有兔死狐悲之傷感,痛打落水狗更是全無心理負擔,只覺得自己明智至極,早早便鐵了心的緊跟南國步伐,甚至不惜觸怒他那個死鬼兄長慕容皝,如今也算是守得云開見月明。
他們一路返回徒河營寨,沿途又收撿數百名潰卒并游蕩的戰馬近千匹。這些人雖然膽氣全喪、器械盡失,但卻無一例外都是真正的強壯卒力,這在遼邊也是一筆頗為可觀的財富。
當他們返回營寨的時候,留守在此的王師將士早已經將戰場打掃完畢,敗卒并無主戰馬歸攏于一處,尸體更是高高堆砌成一座小丘,但那股濃郁到令人作嘔的血腥氣息一時間仍是揮散不去。
此刻王師將士或陣列戍守于營寨之外,或是有條不紊的修理著此前被損壞的寨墻,卻沒有顯露出多少戰斗得勝的喜悅,似乎這只是理所當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眼見到這一幕,慕容疆與慕容評對望一眼,從各自眼神中都窺出一絲凜然并濃郁的心悸。
雖然王師于中國壯跡種種,他們也多有耳聞,但那畢竟是虛的,傳言不可盡信。特別此前王師一直沒有在遼邊作戰的事跡,那個使者溫弘祖更多是一種世家貴族的形象出現,早前更是被慕容皝玩弄股掌之中不得自由,要靠著他們的保護才能得保安全。
所以此前在他們的心目中,也僅僅只是覺得南國行臺只因占據富庶中國才強大,落實到真正士卒的戰斗力上,他們遼邊勇士未必就遜色多少,畢竟都是血肉之軀,他們還占據著遼邊的主場優勢。因是過往在于溫放之等人的交流中,他們也是不乏心理優勢的。
可是這一次他們卻是親眼見識到南國王師的真正戰斗力,較之傳言只強不弱,對上他們慕容部精銳之師不僅僅只是壓制,簡直可以說是屠殺。他們本也不是什么雄壯之人,所見王師戰斗力之強簡直超出他們的想象,更不知何等精銳之軍才堪作王師的對手!
“往年只覺羯主季龍徒負盛名,屢挫于遼邊,名不副實。如今親見王師如此雄壯,季龍尚能維持數年,可見盛名之下也真有幾分真才。如是強軍只可親昵,實在不可為敵……”
這幾人心中各自嘀咕著,轉而心里又有幾分竊喜,并不覺得這種想法有什么丟臉,相對于慕容皝那個死鬼居然一意孤行的跟從石季龍這個南國手下敗將,他們敬服于行臺之下才是真正的人間大道啊!
回到營寨后,幾人也連忙向溫放之匯報追擊情況,并且忍痛將此戰俘獲種種俱都呈獻出來,不敢留私。他們此前怯于慕容遵來勢洶洶而引眾退出營寨作壁上觀,本來就做得不甚地道,此刻更不敢在這群殺神眼皮子底下耍弄什么私計圖謀。
對于慕容疆等人的態度改變,溫放之還是比較感到滿意。雙方雖然不乏深厚的利益同盟基礎,但是邊胡狡黠,如果不能亮出自己的臂膀、獠牙,也很難完全震懾住這些白虜。徒河這一場戰斗雖然規模不大,但用來震懾眼前這幾個貨是足夠了。
他也不再計較這幾人此前那種膽怯的表現,正式以幽州刺史府的名義將他們各自暫任都尉。
人盡其才、物盡其用,這些慕容部的敗類們雖然戰場上就是廢物,但也自有派上用場的地方。他們本身作為慕容部嫡親族人這一層身份,對周遭那些東胡部落還是頗有震懾力。眼下幽州刺史府雖然已經初步具有了自保的能力,但是一應庶事經營自然不可能勞煩那些王師精卒,還是要靠這些人去搜羅招撫役力之眾。
經過這一場戰斗之后,想必慕容遵也是吃痛,不敢再輕觸虎威,因是溫放之打算順勢將徒河這一處據點給經營起來。
慕容疆等人接過劉群以幽州刺史名義用印下達的手令、兵符之后,一個個也都如獲至寶。
雖然眼下的刺史府仍是寒酸,他們也不清楚這個都尉職權到底有多大,但這卻是得自南國行臺所認可的官職,是有著如天兵下凡一般強軍背書的任命,這便將他們與遼邊那些賊胡之眾區別開,心中自是大感快意。
之后這幾人便各自領命,率領部眾以徒河為中心向周邊掃蕩,將一個個散居于山野之中的東胡小部落驅趕到徒河,開始投入到徒河的建設中來。
至于徒河這一場戰事中王師之雄壯姿態,也經由他們各自之口快速向遼邊擴散開來,如是許多人便知曉南國王師壯入遼邊,慕容遵數萬強軍如土雞瓦狗、不堪一擊。
有了足夠的人力,徒河據點便如火如荼的營建起來。遼西的段蘭在得知徒河此戰過程并結果之后,也不敢怠慢溫放之的告令,以本部族眾開始投入秦皇島的營建,并實時通報進程。當然溫放之也并不放心諸事盡委胡部,眼下段部只是實力不濟罷了,一旦再壯大起來,也不會比慕容部更加可信,所以還是從馬石津派遣一部分舊人前往秦皇島指導營建。
徒河之戰又過去幾天之后,自大棘城匆匆而來的陽鶩終于抵達此境。
“得知劉公脫困轉安,余心亦感安慰。特別行途聽聞王師大敗慕容遵賊部,更是欣喜備至,我等遼邊寒苦亡流,久來無從依附,深盼王師……”
抵達徒河營地之后,陽鶩不敢再有作態,趨行上前禮拜,老臉上更是充滿了殷勤的笑容。
其實按照原本的行程,陽鶩應該提前數日便抵達徒河,不過慕容遵部眾推進太快、占據了紫蒙川,讓他行途頗有阻撓。再加上途中又聽說慕容遵發兵進攻徒河,他心中也存意觀望,因是才晚了一段時間。
眼下陽鶩心中也是驚喜交加,驚得是徒河這一場戰斗已經表示行臺王師入遼、溫放之等人已經有了足夠的自保之力,且戰果輝煌,更讓人摸不清楚眼下已經掌握多大力量,已經不可再以舊態視之。
至于喜,那就是慕容遵與行臺使者直接爆發沖突,雙方已經不再具有什么合作基礎,這應該會令他此行目的得以更加方便的達成。
而且說起來,溫放之等人處境能得扭轉,陽鶩在其中也是發揮出了重要的作用,如果不是他私下鼓動慕容儁弒父為亂,若慕容皝仍在世上,溫放之等人也難如此輕易便擺脫控制。
所以陽鶩來到徒河,心情還是頗有幾分輕松的……手機版網址: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