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漢朝又是哪朝?”
簡福以為李軒犯了癲病,溫聲答道。
“那這熊孩子哪來的?”
李軒柔如無骨的蘭花指,一伸一栽,點向了身前不遠的小娃娃。
直至此時,李軒才算看清了面前的劉備。
面如脂玉,彎眉似拱,眸如朗星,粉雕玉琢,頭上梳著一個圓發髻,露著額前的美人尖兒。
一雙大大的眼睛,眨呀眨的,假睫毛好真,眼神好萌。大大的耳朵,耳垂堪比如來佛。
圓眼,大耳,臂長過膝,這是哪來的猴子?
“桑結村來的。”
簡福神色疑惑,不明白與家主人言談無忌的李軒,怎么看見劉備跟看見鬼似的,雙臂緊力攙著軟腳蝦,一臉的莫名其妙,“劉備是巧手,織席編履有些年頭了,家主看在其侍母極孝的份上,府上備用的草席,一應下人穿戴的草履,缺了就喊他送來。”
“備價格很公道的。”劉備眨了眨大眼睛,淳樸的露齒而笑。
“你去死吧你!”
李軒哭喪著臉,還是接受不能,顫顫巍巍的問,“你怎么跟鄧茂一樣,也是個熊孩子?”
“鄧茂?熊孩子?”
劉備大眼睛一茫,歪頭想想,似乎沒想通,復又對李軒深施一禮,“大兄可愿為備,解惑?”
“我解釋不了。”
李軒痛苦的一捂臉,腳狠狠一蹬地,自暴自棄,“我小腦發育不良,想不清楚我他媽得罪誰了,這是給我扔哪個熊地界了?”
“大兄似有難言之隱?”劉備擔心的問。
“那你有潔爾洗衣液?來,倒我點,讓我一洗了之!”
歪在簡福懷里的李軒,微微昂首望天,眼神迷茫,喃喃自語。
“備只有草席,草鞋。”
劉備眨了眨大眼睛,低頭臉泛紅,對幫不上李軒,似羞赧自責,“備家窮,漿洗衣皆野摘皂角,貴人的妙物,莫說用不起,便是聽聞都未曾。”
“你窮不怕,我投你點,天使輪。”
渾渾噩噩的李軒順口一說,緊跟著激靈靈打個了冷顫,仿若天空中一道無形的閃電,劈在了腦門之上,渾身一陣戰栗。
遽爾,滿身舒爽無比。
本是散逸開了的精氣神,連帶控制四肢的力量,瞬時回到了體內。
見鬼的眼神,崩潰的眼神,迷茫的眼神,被一個新的明亮眼神替代了。
那或許就是呂不韋看到異人的眼神。
奇貨可居!
“…請不要叫我大兄,玄德,你就是我失散多年的大哥啊。”
李軒力一回身,立馬精神抖擻的掙開攙著他的簡福,眼里只有奇貨可居的大耳朵娃娃。
“失散多年?”劉備懵了,“我娘……”
“不關咱娘的事。”
李軒不由分說撲到劉備身前,一把抱住大耳朵娃娃,淚涕交加,動情道,“大哥,你乃中山靖王之后,小弟住中山路之后,你我兄弟離的是很近的,每晚都約啊。
大哥,小弟夜夜夢里都是你。是你用你的博學多才,在夢里教會了我做人的道理,是你用寬闊的臂膀,一次次溫暖了我的心窩。
是你,是你給了我力量,給了我活下去的勇氣,你就是我夢里的大哥劉玄德啊。我一瞅見你就認出來了,就是不敢相信美夢可以成真哪,這才像見了鬼似的。”
說著,可憐巴巴的望著大耳朵娃娃,深情的大喊一聲,“大哥,你不認識我了?”
“我…”
劉備瞪大了眼,本就大的眼睛都撐成球了,深怕李軒再犯病,緊咽了一口吐沫,一點頭,“對,賢弟,大哥早就認出你來了,沒想到你我還能在夢外相見。”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李軒感嘆一聲,攥著劉備的小手,深情的拍了拍,安慰道,“大哥莫愁,既然你我兄弟相遇,就再也不會分開。”
“我沒愁。”劉備嘴角發抽,看著深情望著他的一雙狼汪汪的眼睛,心頭發毛,“席履送畢,備正要還家,改日……”
“改日不如擇日,擇日不如撞日,你我兄弟既然已經相撞,那就是今日。”
李軒不由分說,緊拉著劉備的小手,扭頭沖簡福斬釘截鐵道,“憲和公待我解衣衣之,推食食之,情深似海,恩重如山。然,今遇我大哥,請恕李軒不能再侍左右,這就掛印封金,隨我大哥去啦。”
“你哪來的印啊?”
簡福眼神一抽,以為李軒又犯病了,“家主人倒是吩咐老奴,備馬蹄金十斤,原為酬李君,封了?”
“唔?對,封我箱子里。”
李軒非常滿意的一點頭,“多備些箱籠,憲和公酬我的珠玉金帛我若是辭了,豈不是讓憲和公難堪?都給我裝箱,我帶來的三匹健馬,那么多箱籠怕是拉不動,那就先借憲和公的馬使使。”
漢金分三等,一曰黃金。二曰白金,即白銀。三曰赤金,此不為金,實為丹陽銅。
真金多以馬蹄,麟趾為形,麟趾金就是金餅,一錠正好一漢斤,是真正的黃金。
馬蹄金本是作為砝碼與法器鎮紙之用,分上中下,有的還是中空,用來裝方術金丹藥物的。
與珠玉絲帛一樣,馬蹄金僅限于諸侯公卿,世家華族間的饋贈,諸侯國與漢廷的納貢封賞之用,市面極少流通。
市面還是青銅錢的天下,一錠一斤的馬蹄金,約合十貫五銖錢。
簡雍不在府,好像是出去接馬了,但不妨礙李軒收禮。
一聽土豪雍如此講究,真金相酬,立刻喜上眉梢。
“這…”
前院管家簡福有點懵,狐疑的看著窮酸的劉備,更狐疑的看著拉著劉備手,鐵了心要隨劉備一起走的李軒,一頭霧水。
“福伯無需多勸,榮華富貴于我如過眼云煙。”
無論簡福如何勸,李軒始終就是拉著劉備的手,不讓大耳朵娃娃走,態度異常堅決,“瓊樓高階,錦衣玉帶,簇蕊駟盛,美酒熏風,人人皆喜。然,富貴榮華,譬如朝露,見之,恃之,去之,不過陽昇露逸,如煙云之過眼,百鳥之聞啼。云在空,鳥在林,本不在己。今不過云散啼匿,我李軒又復何惜?”
說著,緊攥著劉備的小手,動情道,“唯兄弟,情比金堅,義撼五山。金珠易黯,何不傾金蘭之香,嗅千古長芳?我與大哥夢中失散,只影凄飛,一別萬里孤蓬,今又逢兄長,我李小仙當傲世妄榮,刪華就素,與兄長比翼星鳥,再不分離,情義相許,生死相依。”
“…賢弟。”
劉備瞠目結舌,大眼睛掛淚,雙肩顫抖,嘴唇發抽,萬萬沒想到一面之緣,人家就要放棄榮華富貴,死心塌地的認自己當大哥。
雖說這位賢弟病的不輕,可劉備還是感動到崩潰。
特別是賢弟病歸病,大事上沒犯糊涂,該收的酬勞沒故作清高。
這很好,這位賢弟的“嫁妝”看起來不少,要是沒這份“嫁妝”,他還真不敢答應讓賢弟跟著一起回家。
養不活的。
劉備家貧,接人待物皆一時絕選,唯獨不舍得財貨相送,以利拉人,只能靠感情。
可感情是靠不住的。
劉備自恃漢室宗親,淪落到織席販履,本就郁悶不甘。
黃巾烽起,幽州刺史治所廣陽被圍,幽州刺史郭勛與廣陽太守劉衛向洛陽求援。光武皇帝之后,漢室宗親劉虞奔赴幽州,其有感兵力不足,在北軍破虜校尉鄒靖的建議下,招募烏丸,雜胡騎兵,并廣貼招賢榜,募民討賊。
招賢榜一出,劉備意識到建功立業就在今時,立刻欲拉同村之人往效軍前。
誰知,平常時時贊他至孝仁義的村民,一聽說要去與黃巾賊火并,立馬一推二六五,說啥不去。
沒有錢糧俸祿,想讓人效力的難度,劉備體會之深,深到流淚。
李軒硬趕著要認大哥,把劉備喜得大眼睛都笑瞇了,兩條過膝長臂秋千一樣的蕩,心里美的冒泡,低落的信心重又燃起,真是怎么看眼前的賢弟,怎么順眼。
不過就是有瘋病而已,劉備毫不介意,反是心底有點怕賢弟的病痊愈。
賢弟一看就是士族門閥出身,這樣的衣冠華族,一旦病好了,還會把個織席販履的叫兄長?
劉備認為若是換成自己,那是萬萬不能。
所以,在劉備的心中,李軒最大的優點,就是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