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這是賊人在盤切口。”
簡安來不及撣身上的土,急急忙忙湊了過來,“問咱要錢還是要命。”
“你來你來。”李軒知道先前錯怪了人家,趕緊靠邊站。
“咱要錢,還是要命?”簡安是小管事,卻視李軒為頭,本能先請示李軒。
“你那不廢話么,當然要命。”
李軒瞪了下眼,又接道,“砍砍價,問問簡放簡銅是不是被人逮了?”
“嗯嗯,咳…咳咳。”
簡安得到指示,趕忙點頭應是,之后一挺胸,昂頭哦哦,清了清嗓門,胸一塌肩一慫,一口雄渾的歌聲就揚了出去,“…喂嘿嘿,對面的哥哥是哪位嘿,呀呀呼嘿。竹上撐竿陸行船嘿,呀呀呼嘿。兩只鵜鶘失了風嘿,船歇收線不見回嘿,呀呀呼嘿……”
李軒看著面前引吭高歌的簡安,眼神中拂過一抹蒼涼。
這什么熊地界啊,劫個道兒對藝術修養的要求都這么高,要對山歌?
要對山歌?
一股絕望的悲涼在李軒的心頭蔓延開來,忍不住一甩頭,藝術細胞順勢激活,雙臂一張,擺了個飛翔的造型,胳膊如浪搖擺,下巴微抬,眼半瞇,深情獻唱:“…酒干倘賣無,酒干倘賣無,多么驚悸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沒有天哪有地,沒有人哪有你,你到底在哪里,你到底在哪里……”
“…嗚呀呀呀,兀那賊廝,你唱的甚鳥歌?俺滴個親娘啊,俺滴個小耳朵啊,進蟲啦啦!”
一聲暴吼,緊跟著一陣“唔啊嗚嗷”的怪聲,一頭小毛驢低著頭,咯噔咯噔從樹林中小跑了出來。
小毛驢背上,端坐著一個正在狂撓耳朵的肌肉娃娃,小狗熊一樣,肌肉都長臉上了,胳膊腿充氣一樣,全身黑肌鼓鼓,緊身黑衣都繃不住,隨時撐暴一般。
小黑娃娃面有奇相,一字濃眉飛鬢,豹目獅鼻,額滿臉闊,嘴巴超大,頭上一根沖天辮,腦袋上種了盆栽一樣。
小黑娃手提一桿長竿兒,背后露著五六根短標槍一樣的事物,像是削尖了的竹段。
或是被李軒的藝術細胞感染了,正歪著腦袋,用手猛掏耳朵,滿臉抓狂。
“李軒見過大王。”
李軒拱手,對小娃娃造型的家伙,已經不敢小覷了,特別是身上帶了兇器的狠厲娃娃。
這位毛驢上提著桿長竿兒的肌肉小狗熊,激素催出來的一樣,一看就不是善茬,趕忙恭聲問,“未請教大王名諱?”
“燕歌啖朱亥,人頭做酒杯,張弓射胡月,飛馬將不回。”
小黑娃娃瞪眼大吼,嗚呀呀一抖手中長桿,“俺就是大賢良師…座下,與張白騎齊名的大黑良將---張黑驢!”
“唔?”
李軒眼一斗雞,面前這位難民一樣,手里就一桿削了尖兒的破木竿,連鄧茂身邊的刀牌手都不如,都與黃巾軍方面軍大帥齊名了?
不過看在小黑爺殺氣騰騰不好惹的樣子,他沒敢露出詫異之色,反是恭敬的一拱手:“原來是名震天下的大黑良將,張黑驢將軍,久仰久仰。敢問黑驢將軍,鄙方兩位失散的同伴,將軍可曾見過?”
一旁的簡安等人面露異色,己身受險,先問的卻是下人安危,一時看向李軒的目光皆寫滿崇敬。
被身側目光波及的劉備,同樣心中點頭,與有榮焉。覺得這位賢弟,真沒交錯,頗有自己三分仁心,差點就能趕上自己了。
“你說的可是倆不識好歹的賊鳥?哈哈,一只被俺射落了,一只翅膀折了,”
張黑驢哈哈大笑,舉槍暴吼一聲,“孩兒們,把人家斷了的線兒,續上。”
李軒等人聞聲愕然,就見小樹林里窸窸窣窣的一陣人影憧憧,又走出來了十幾個逃荒難民模樣的嘍啰,其中一個手里好像還拎著個筍。
這是武器?還是菜?
眾嘍啰衣衫襤褸,牽著四匹馬有氣無力的晃蕩了出來,除了其中兩個粗壯的手里拎著直劍,其余人手里皆是削尖的喬木枝,甚或石塊。
兩把直劍肯定是簡放與簡銅的,因為這倆可憐人,都在馬后拖著呢。
簡銅衣衫皆被除,半條光豬一個,雙腳都光著,全身只著瀆褲。雙手被繩捆著,嘴被堵著,在馬后被一條麻繩拉著走,走起來一顛兒一顛兒。
簡放倒談不上多慘,起碼他自己是感覺不到了。
一條光豬似被抽離了體內骨架,布袋一樣被馬后麻繩拖拉,半個標槍頭透胸而出,無衣遮蓋的胸膛看不見鮮血,只是一片似被打濕了的灰泥。
那或許就是鮮血混合了土塵之后的樣子,簡放被拉出來的時候,尸體就是土灰的,似被拉了很遠。
好暴虐的小黑娃。
李軒咽了口吐沫,悄悄的退后兩步,從面前的小黑爺身上,他發現了與鄧茂相似的危險氣息,不是范鯉的稚氣,是殺氣。
“啊,簡銅。”
“老七!”
“簡放折了。”
“這賊廝殺了簡放。”
一陣騷動,一等看清馬后一傷一死的同伴,簡家一行人大嘩。
“咻,拿了這賊!”
家兵小頭目簡綱一聲怒吼,打了個呼哨,翻身上馬的同時右手摘刀在手,韁一抖,雙膝夾馬就走。
三個家丁二話不說,同時翻身上馬,俯身催馬前沖。
“哈。”
小毛驢上的張黑驢哈了一聲,見一前三后,四騎出列殺來,豹目微睜,拍著小毛驢的頭,催促小毛驢快向前走,仿佛迫不及待的樣子。
雙方僅隔不到二十丈,不等簡綱等人馬速提起,眨眼就沖至了小毛驢近前。
然后,李軒耳畔就是“嗚”的一聲,抬眼就見一條長桿鞭一樣的劃破長空,匹練一般斜抽在了簡綱胯下的馬頸側后方。
“嗚呼呼”一聲悲鳴,一人一馬仿佛被斜里沖出來的火車撞中,簡綱連人帶馬橫著飛了出去,跌落馬背。
跌落的身子尚未摔在地上,斜里又是銀蛇吐信的一槍點到。
長桿似硬實軟,晃動的尖頭在方從馬上跌落,半空中借不到力的簡綱身前一一抖即過。
之后就是“嘭”的一聲,簡綱麻袋一樣的摔落在地,刀被磕飛,人柔若無骨的在黃土地面上滾了半滾,之后一動不動,了無生息。
半空點死簡綱的槍頭收也未收,順勢又是嗡的一聲斜里揮出,兩匹空馬頓時與小毛驢錯身而過,本在馬背上的兩個簡家家兵,卻離鞍斜飛了出去,一篷血雨紛落。
人在半空,生機已絕!
“啊,吁。”
四騎最后的一騎,見同伴三人被張黑驢一合挑落,嚇得肝膽俱裂,忙勒韁止馬,胯下馬被勒的“唏灰灰”嘶鳴一聲,昂頭抬起前蹄,扭頭跑轉。
“嗚”的一聲,小毛驢上的張黑驢,抬起一臂過腦,身子在驢背上向后一仰,跟著向前一甩臂,一道黑光離手而出。
轉身方逃出數丈的簡家家兵,正腳踏馬鐙半立而起,抖韁狂催坐騎。
驀的,前胸驟然一挺,“呃啊”一聲慘叫從馬頭前摔了出去,跟著“咔嚓”一聲骨裂脆響,被馬踏身而過。
眨眼之間,連殺四人。
“…嘿誒誒,三口之后全滅口嘿,只管殺來不管埋嘿,呀咦咯呦。”
張黑驢一抖長桿,晃落桿尖兒沾著的血珠,邊大聲唱著山歌,邊催著小毛驢朝簡家車隊走。
“大王威武!”
身后十幾個衣衫襤褸的嘍啰一片歡呼,興高采烈的提石拎筍的擁了過來,似要痛打落水狗。
“弟兄們,頂住!”
李軒被不遠處兔起鶻落的一幕嚇的呆了一呆,一等山歌又起,才激靈靈打了個冷顫,頓時就是舉臂嗷的一嗓子,示意簡家家兵準備戰斗。
之后,二話不說,拉住身旁的劉備,悶頭就朝大黑跑。
“賢弟。”劉備被拽的一趔趄。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李軒雙臂朝母馬大黑的背上一搭,爬墻一樣蹭上了馬背,之后把手朝劉備身前一搭,急急道,“咱趕緊跑!”
劉備下意識的一搭手,李軒用力就拽。
“…呀咦咯呦!”
“哎呦我的媽呀。”
聽到身后山歌又起,李軒頭都不敢回,也不管劉備是否在身后坐穩,身子朝馬頸一伏,兩手噼里啪啦的猛拍大黑馬胸側,驚慌催促,“快快快,大黑,跑跑跑。”
“唏灰灰。”大黑是母馬,被襲胸生氣的抬起前蹄,踹了踹地,搖頭晃腦。
“你不想吃胡蘿卜啦?”
李軒“啪”的拍了下大黑的腦門,見馬不走,氣的大罵,“你看到那頭小毛驢了沒?那是頭公驢我告訴你,你落人手里還有個好?快給我跑!”
“嗚呼呼!”
大黑胸腔中發出一聲共鳴,之后一聲馬嘶,頭一伏,揚起四蹄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