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民竟相來投,連欲做第三個冠軍侯的小人才都投奔而來,讓李軒心情大好,喜氣洋洋的拉著田豫去見劉備等人。
劉備關羽都在食堂呢。
村西校場第一個建筑,就是先搭的這座食堂。
食堂很奢侈,外棚都是搭的軍資牛皮,牛皮戰時浸濕,掛在城樓當簾布,就可防火矢與投石車的拋石,上好的軍資儲備,卻被用來搭食堂棚了。
今天是食堂要正式投入使用的日子,村中不少充廚娘的婦人,兼廚子的老弱勞力,早早就到了,正在把昨夜醒好的面揉開,洗菜剁餡,搬桌擦凳的忙活。
劉備前晚走,后半夜就是在食堂睡的,不知是不放心棚子,還是擔心廚子,估計怕人監守自盜偷白面多些。
李軒幾人進到半遮大棚食堂的時候,劉備正在棚內側的廚案前,聚精會神的看廚子和面,搟皮。
看到白花花的面團,變成了一個個白白的皮,劉備的眼皮心疼的哆嗦,一旁的關羽,也是略微昂頭,有些不忍看的意思。
白面?年節罕有,居然要給軍卒日日享用?
“大哥,二姐。”
李軒過來剛與劉備,關羽介紹了下田豫,就被劉備拉住,指著廚子手下,案板上正扭曲變形的面團,略帶心疼的問:“小仙可知,白面做糧,日耗幾何?”
“日耗不知,損耗四成。”
李軒笑嘻嘻的伸手沾了點面粉,點在了一旁田豫的腦門上,問,“田三冠,我問你,你一天吃幾頓?一頓多少糧可飽?吃的是啥糧?”
“豫一日兩頓,一頓加一稀多有。”
田豫苦惱的一抬手,把腦門上的白點抹了,既感受到了李軒的親熱,又感覺此人果如堂兄所言之隨性不羈,倒是因此很放松的答話,“一頓飽飯或需兩斤,只是隨年歲日長,豫很少吃飽。一頓少則三五兩,年景好時十一二兩也是有的,多吃米豆栗,伴咸菜,時有魚蝦佐餐。”
李軒點了點頭,摩挲著下巴沉吟少許,方道:“損耗與放量吃飽相比,把麥磨成粉的三四成損耗,就是小數了。麥糠還可以喂雞喂豬,酵糟釀酒,倒也非是真正損耗掉了。”
頓了頓,又皺眉道,“可讓三冠…喔,小田豫呀,你未及冠,稱你表字國讓不妥,我稱你為田三冠,督促你勿忘初心,挺好的吧?”
“大善。”見李軒無辜的眼神望過來,田豫嘴角一抽,強顏歡笑的點頭應是。
李軒滿意的放過田豫,目光重新轉向劉備,關羽:“到哪都是當兵吃糧,士卒憑何對我等‘恩義’念念不忘?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常年如此,行軍作戰期間如此,咱們或許撐不住。可就一月之期,一日一頓,讓士卒吃飽,吃好,對我等陽關三疊浪的一浪一浪能否掀起,是否能把浪平了,或有高于損耗的助益。”
劉備與關羽聞聲沉吟少許,皆頷首應是,眉宇間的心疼之色,消去不少。
田豫不知幾人打什么啞謎,情知自己剛“入伙”,卻也不問。
食堂的大砂鍋是半露天的,就一溜座在牛皮棚外檐,九堆柴炭堆上。
烈火熊熊,裊裊白煙升騰,砂鍋里咕嘟咕嘟的冒著泡,肉香,骨香,米香,菜香,不一而足。
中央一口最大的砂鍋,立著“冠軍灶”的燙金色大牌子,煮著私殺都犯法的牛肉。
冠軍灶左邊是一口立著“亞軍灶”銀字牌子的大砂鍋,鍋里滾著羊肉蘿卜。冠軍灶右側立著“季軍灶”銅字牌的砂鍋,鍋里燉著豬雞配菜。
其余六個砂鍋,燉的菜依次遞減,直至清湯寡水燉豆粥,管飽不管味。
砂鍋前斜對面就是點將臺,臺前就是越聚越多的鄉兵,差不多有三百號人的樣子,一邊自覺的在校場前的空地擺板凳,一邊時不時嗅一嗅空中的肉香。
不少鄉兵,正在各自伍,什,里,亭,鄉的各自長官幫助下,低頭脫鞋,在胳膊上綁布。
脫鞋只脫左鞋,綁布只綁右胳膊。
校場前一面面毛桿插地的小旗,慢慢多了起來,五顏六色,上面寫的不過是“六伍”,“十二伍”,“三什”,“東水二亭”,“紫云三亭”,“鳳鳴一里”,“小北五里”,“桑結一鄉”等簡單的字樣。
這就是劉備團伙目前采取的私兵軍團編制。
李軒摒棄了漢軍小校,裨將軍,雜號將軍稱號,與復雜的軍事編制,這個鄉民是記不住的。他連弄個軍歌都力求簡單易懂,什么之乎者也,寓意深刻一概不要。
即便連軍事編制,也是刻意把大漢的鄉里制度,原封不動的轉換成了軍事編制,番號與軍銜。
五人為一伍,十人為一什,十什為一里,十里為一亭,十亭為一鄉。
就是各級軍官,也完全就是以伍長,什長,里長,亭長,鄉長稱呼。里長,亭長與鄉長,實際就是百夫長,千夫長與萬夫長了。
四里八鄉投奔而來的鄉民義勇,完全不需要熟悉軍隊編制,熟悉生活就可以了。前程也都看的見,就是伍長,什長,里長,亭長,鄉長。
很接地氣的官職,弄什么牙門將軍,尚書仆射的高深官職,鄉民沒人知道是幾品,也不知道是干嘛的,待遇地位什么的全是一頭霧水。
反而伍長,什長,里長,亭長,鄉長是干嘛的,鄉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李軒就是做減法,越少越簡單越好,力求繼承的是秦漢全民皆兵的耕戰體系,盡量達成軍民一體,入則為民,出則為兵,轉換越平滑越好。
可以不滿編,一亭兵馬滿編一千,只要同亭有兩個里以上的鄉兵來應試,必設一“備”亭長。備伍長,備什長,備里長等想要把前面的“備”字去了,那就回鄉拉人去。
人有多大膽,功名就有多大產,前程就在觸手可及處,兵拉夠立馬就升官。
“東水二里,起。”
“是,十伍,起。”
“是,七什,起。”
“三亭弟兄,相互檢查左鞋可脫好,右臂布可綁好。”
“報,七伍查完,完備,伍長劉藩。”
校場前傳來了一陣喧嘩與報號聲。
“黃楊一亭,起。”
“是,南坡三里,起。”
“是,十六什,起。”
此起彼伏的發令聲與應號聲響了起來,一個個鄉民從板凳上站起,沒有大將督促,就是一個個同村同鄉,左鄰右舍的互相招呼。
從食堂里望出去,校場前擺著的板凳大大小小,參差不齊,本應橫看一條線,縱看一條線,斜看還是一條線的板凳,李軒看著也是扭的蛇一樣別扭。
可看在劉備,關羽等人眼中,那就是整齊的駭人了,有股特殊的力量感在其中。
“小弟大才。”
劉備望向棚外的眼神異彩連連,語氣頗為振奮,“整齊肅殺,無令自起,大哥從未見過這樣的兵卒。”
“嗨,這都是樣子貨。”
李軒不以為意,嘻嘻一笑,“咱這是邪道,有組織無紀律,與酒宴一般,自斟自飲,自己夾菜,又何需誰下令?小弟弄的這是酒肉兵,也就看個熱鬧,真打起來肯定放羊。強軍自古練得都是絕對服從,動輒打殺。咱這是哄著,一起做個有獎游戲,實為權宜之計。”
“小弟莫謙虛。”
關羽一邊瞇眼看著棚外,一邊出言,“短短三日,左右可分,新不用教,以老帶新,為將者幾無事可做。僅此一項,周亞夫恐怕都要望塵莫及。”
“什么?”旁邊田豫突然驚呼一聲,瞪大了眼,“三天?三天就可讓一群鄉民如此?”
“對呀。”
應聲的卻是張飛,臉有得色,與有榮焉的哈哈大笑,“俺家小弟厲害吧,俺都是第一次見坐在板凳上練左右前后,提著板凳習行軍隊列的。”
“通過身體協調,加深記憶。”
面對田豫的迷茫眼神,李軒笑呵呵的點了點腦門:“原本只是脫一只左鞋,綁一只右臂的。效果有,但不好,一人亂則一隊亂,亂哄哄的管不過來。我想我能以篆刻之法極快認字,就想能不能讓士卒極快認清左右前后?”
說著,笑了笑,“于是,就換成了在板凳上左側坐,右側坐。提著板凳前,提著板凳后,幼童玩竹馬一樣,試了一下,效果不錯。左轉右轉前后轉,不用三天,只要坐在板凳上玩一個時辰,就是個孺子,也忘不了了。”
“先生大才。”田豫滿臉贊嘆,心服口服的拱手一拜。
“小伎倆而已,上不了臺面。”
李軒實話實說,下巴對劉關張三個略微一抬,輕笑道,“與我三位兄長領兵,練兵的天賦比起來,我這都是小聰明,起個應急的作用還行。強兵,還得大將帶出來。我弄出來的樣子兵,唬人還行,硬仗血戰還是算了,估計一碰就散架了。”
田豫卻只覺得李軒是在謙虛,神態越發恭謹了。
“對了,大哥,我昨日讓人送來的兩桶羊奶。”
李軒想起來什么,四顧看了看。
“在案后呢。”劉備聞聲眼中閃過了一抹怪異之色,搖了搖頭,“一桶混面里了,白面還加羊奶,卿侯都不見吃過如此貴重的白面奶饃饃。”
“與眾不同嘛,也不見得誰都愛吃,主要為個白面加奶的名聲。”
李軒嘻嘻一笑,“咱不要療效,就賣假藥。讓兵卒一想起曾在玄德公麾下的日子,夢里都能聞到一股甜香,就夠了。”
劉備聞聲一翻白眼,關羽倒是呵呵一樂,張飛更是大頭連點,鼾聲出言道:“俺不是沒吃過白面,可那羊奶小饅頭的滋味,俺是忘不了。”
李軒剛要嘲諷偷饃的張飛,耳膜中就跟蒙了層水似的,一陣嗡嗡的仿若低頻共鳴的聲音涌了進來。
“轟轟轟。”
是馬蹄聲,隆隆的馬蹄聲,貼地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