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洪帶著原部曲,與北方軍負責配合的士伍,一起循谷前山道攏人時。
李軒也找到了要找的人。
“盡人事,聽天命吧。”
谷中西凹地的一座四面通風的牛皮棚內,三十六張矮床,空著一半。
棚內,不少傷號三三兩兩的坐在一起聊天,也有包著個腦袋,吊著個胳膊,一只手拎筷子抄面,胡吃海塞的主。
小蔥雞蛋面條病號飯,骨頭燉的冒髓花,香噴噴熱騰騰的能催汗,專供掛彩的北方軍士卒享用。
棚西一張紗綾帷幕罩,四角穿著皮帶拉繩,可捆人的長床之上,陷入了昏迷的牛春,額頭浮了一層油汗。
眼前被除了外衣的嶙峋胸膛,一起一伏間,時不時滲出一層層汗水,混合了鮮血與瘡上的膏藥。
一個涿縣醫館大夫,正聊勝于無的用手里的木勺,從懷里抱著的陶罐內,舀出一勺勺青黑色的泥膏,輕甩在牛春腹肩的瘡口之上。
一旁打下手的鄉郎中,再用手中的另一木勺,輕摁泥膏之上,把藥膏在瘡口上均勻涂抹開。
牛春中了兩弩,一腹一肩,被人找到的時候,就已經流血過多陷入了昏迷。
好在北方軍弩箭之上沒抹穢物,入腹那箭沒劃破腸衣,只是流了很多血。撐不撐的過來,會不會感染,誰也不知道。
李軒過來棚內,只在床邊站著看了會牛春,沒與隨軍郎中再多說什么,就轉身沉默的走了出去。
棚外,一個被捆坐在地的半大孩子,見李軒出來,抬頭用仇恨的目光盯著他看。
“怎么還捆來一個?”
李軒眉頭一皺,問棚外候著的一伍兵卒,就是這五人把牛春從山道中翻出來的。
這一伍,就是最早拖著拔河繩,去接黃巾老弱穿谷的那一伍。
“要不是仙帥交代,我早把這小崽子砍了。”
伍中的崔破左手小爪一舉,半圈牙印上同樣涂抹著膏藥,一臉委屈,“這崽子屬狗的,上來就是一口。”
“牙口不好,肉都沒咬掉,還是餓的輕。”
李軒呵呵一笑,低頭沖地上的半大孩子問,“牛叔是你什么人?”
“俺伯。”半大孩子惡狠狠的盯著李軒,一臉倔強之色。
“那我是你哥啊。”
李軒不以為意的一笑,又問,“老弟,你叫啥?”
“哼。”老弟不搭理他。
“不說我把牛春砍了。”李軒眉毛一揚。
“俺是牛寶。”牛寶抬頭大喊一聲,臉一偏又哼了一聲。
“你要沒字,我建議你取黃腎。”
李軒頭朝棚內一歪,“牛叔你照顧吧,我讓人給你松開,別背后捅我啊,敢偷襲我,我砍你伯。”
說著,示意士卒把牛寶繩松開。
繩一解,牛寶沒搭理李軒,爬起來就悶頭躥棚里了。
“行啊,事辦的不錯,有撿尸的天賦。”
李軒也沒搭理牛寶,反對面前一伍兵卒稱贊了一聲。
五人皆喜,嘿嘿憨笑。
“不過辦的是私事,不宜用軍功酬你們。”
李軒也笑,指著爪子光榮被咬的崔破道,“受傷光榮,首功就算你個倒霉蛋兒了,崔破是吧?你很有當官的天賦啊,我記得頭前剛封了你一個導游,你這又立新功了。”
說著,指頭一劃五人,又重新指向嘿嘿賤笑的崔破,“回軍之后,你要沒死在半道,記得來找我,我給你們這伍辦個退伍。你們幾個吊兒郎當的甭在軍內混了,民政缺人,肥缺大把,我回頭悄悄給你們挑個肥差,禍害地方吧。”
“多謝仙帥。”五人皆大喜,被叫出名字的崔破,更是一臉自得。
“行了,都滾蛋吧。”
李軒說罷,起步一擺手,“回去披甲,拿出我北方軍昂揚的風貌,咱要進居庸了。”
“是。”五人同聲大喊,挺胸一立,轉身小跑了出去……
……
北谷道數千黃巾被北方軍盾墻一碾,倒卷而回的黃巾潰兵,非但引發了谷外黃巾的一定混亂,也引起了居庸城上守軍的注意。
北方軍沒有殺透山路出谷口,真正出谷之時,是伴隨在高洪收攏的八百黃巾之后,出谷受降的。
受降不太順利。
隨著先行出谷的高洪部八百黃巾,分散沒入谷外開拓地上的各處黃巾營地,扛著赤旗的北方軍源源不斷的走出谷道,整個居庸城上下都躁動了起來。
一排排打著赤旗,身裹藤甲,前后兩翼皆持遮人大盾的北方軍,在谷口迅速列陣。
一陣號令中,列陣完畢的北方軍開始向前,對兩旁的黃巾軍不管不顧,對零星射來箭矢不躲不閃,排著緊密的陣列,徑直朝居庸城關開去。
高洪的動作很慢,很不順利。
或是其威望不足,或是其才具有限。
總之,出谷的三千北方軍都已列陣完畢,走出了谷口至中線的一半距離,尚看不到各處黃巾兵卒,有朝谷口兩旁山壁退的明顯跡象。
反而,左右離的近的黃巾,都在此起彼伏的沖北方軍亂叫。
在滿臉愕然,一臉莫名其妙中,紛紛沖北方軍放箭的放箭,取戈矛的取戈矛,瞎叫的繼續叫。
可出谷的北方軍,依舊不躲不閃,依然排著整齊的隊列,隆隆向前。
“小弟最擔心的事,發生了。”
陣列前排盾后,頂盔摜甲的關羽與張飛并行向前,見居庸城上突然出現一排排弓箭手,漫天的箭雨撒向了城前地帶,皆是心中一緊。
與李軒射牛春一樣,這是射住陣腳的一箭,為了清出城門前的列陣地域。
“居庸兵出在即,提速。”
單手背持青龍刀的關羽,走動中眼一瞇,邊透過前盾觀察居庸城上動靜,邊頭也不轉的輕喝一聲,“豎旌,赴陣。”
“是。”
身旁掌旗官一聲應令,抱著的桿挑豎旌先是左右晃動了起來,待左右四條白纓三叉戟大纛出盾舉起,轉為舉上落下。
遽爾,陣前一桿赤色旌旗與四桿白色大纛,同時上下起伏了起來。
“咚咚咚,咚。”
隱于隊列中的手鼓隨之敲響。
“呼哈!”
三千北方軍士卒同聲大喊,手中戈矛槍戟盾一起一落間,步伐陡然加快,如林而進。
“不知是步軍還是騎軍。”
前排盾后提矛隨陣列行走的張飛,勾頭瞪大了眼朝居庸望去,死死盯住了城門。
或是被北方軍行進中變速的怪模樣嚇了一跳,居庸城上一片漫天箭雨落下了半天,又重歸了寂靜,城門仍閉。
緩了大半刻,居庸城上鼓始響,城門終開。
先是兩排擎弩的步卒從正打開的城門中疾速奔出,如大雁掠開兩翼,之后伴隨著隆隆的馬蹄聲,一股股漢胡騎兵手舞彎刀馬戟,張弓端弩,呼嘯而出。
“風!”
關羽,張飛一見城門涌出騎兵,同聲大喝。
“風。”“風。”“風。”
陣前北方軍士卒,聞關張口吐“風”聲,同時大吼。
“風,大風!”
三千滾滾向前的北方軍,行進中房瓦一樣貼在頭頂的滕盾同時一撤。
伴隨著一陣陣弓弦的顫動聲,“嘭”的一朵黑云從陣中升起,飄向正不斷涌出的一列列漢胡騎兵。
“嗚呼呼。”
“嗯?”
“有詐。”
“啊。”
“唏灰灰。”
方涌出居庸,正欲與北方軍兩面夾擊黃巾的一股股騎兵,沒想到兜頭迎來北方軍一陣箭雨,頓時一片人仰馬翻。
“…北方軍受俘黃巾敗軍于此,誰敢與俺們搶功?”
前列的張飛充當起了人形大喇叭的角色,昂頭就沖居庸城上狂喊,“俺草你姥姥的高翔,俺們奉劉公之命來救你,你個狗日的見俺們被夾擊不救,俺們打贏了,你倒是來搶功?”
“誰敢出城搶功,蛋給你打碎!”
張飛行進中一舉丈八蛇矛,威風凜凜的大喝一聲。
“北方軍繳獲,誰敢來搶?”
北方軍士卒同聲狂吼,繼而開始亂聲朝居庸方向狂罵,仿若一群土匪即將攻城。
城前挨了兜頭一箭的一股股騎兵,馬速降低中勒馬原地轉圈,仍在城門下朝外涌的騎兵,速度一滯中擠做一團。
城下兩翼呈雁行散開的弓弩手,前蹲端著弩的弩手滿臉愕然,后排張著弓的弓手一頭霧水,都搞不清情況。
居庸城上似乎也被罵懵了,先是一靜,只聽鼓響,繼而鼓聲也歇了。
少時,墻上的一桿桿兵旗斜出了女墻之外,開始左右微搖。
三千北方軍依舊滾滾向前,很快抵達谷口與城墻的中線。
居庸城前散布各處的黃巾營地,終于開始動了。
一波波的黃巾,先是三五成群的朝南走,很快越來越多的黃巾開始朝身后谷兩側的山壁下涌去。
“殺。”
“呦呼呼。”
黃巾開始后退,北方軍陣列緩緩停步的同時,居庸城前的一股股漢胡騎兵,同樣動了起來。
數股打馬朝左右黃巾營地斜卷而去,幾股則在起此彼伏的呼哨聲中,直沖北方軍陣而來。
千馬長鬃嘯嘯,或聚或散的一股股騎兵縱馬奔騰中,一陣陣箭雨沖北方軍揚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