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但北盟在建城,幽州遍地都在修炮樓。
連公孫瓚劫掠了半個廣陽郡之后,回去第一件事也是修炮樓。
公孫瓚更神奇,他與劉虞有怨,結果沒帶兵回繳符節,而是領兵南下幽州涿郡以南,已經侵入翼州境內了。
在易水河的彎曲處,公孫瓚把翼州最北面的易縣給占了。
似要與北盟別苗頭一樣,北盟這邊效商之“朝歌”,正在燕地建“燕歌”。公孫更狠,他似在效滅商之周都“鎬京”,正在易水河畔建“易京”,稱“京”了。
一個外有多層城垣,內有城樓的超大塢堡,正在易水河北岸,幽翼相交之處,拔地而起。
受到北盟與公孫英雄的激勵,幽州豪族更是對建塢堡這事上心了。
“塢堡加建,規格不等,要求不同,錢糧不一。”
安邦對改建安氏塢堡一事就挺上心,弄好了對族中地位自然有所提升,“北盟說是要派人實地看過,自家出人出料還是包工包料,挺多講究,看起來挺靠譜的。”
說著,邊走邊搖頭,“燕歌這樣的怪城族內是建不了的,倒是公孫伯珪正在建的易京,三層城垣,可供民居。內又有石制高城,開弩窗箭孔,公孫謂之天守閣,居高臨下,何等開闊。賊破三道城垣,都不算破城,倒是頗合家中老人之意。”
“三層城垣,石制高樓?”
方圓肥臉一哆嗦,“那得花多少錢糧才能建成?他公孫搶了半個郡,你安氏且有半縣,我一介商賈,終日奔波苦,可連半個鄉的地都沒。”
安邦側頭瞄了瞄方圓的身材,對終日奔波苦的胖子,服氣的點點頭:“本來我家也不敢想易京那樣的多層塢堡,就是見北盟建城之速,用器之鬼斧,才試著問了問。不成想派人看過我族內塢堡,造個一模一樣的出來,開價只有當初族內筑堡花銷的三成許,且越大越便宜。”
方圓問:“安氏欲建?”
安邦沒回,反問:“你我兩家如此之近,若我族內擴一塢,加建一層城垣,三成垣內的地宅歸方家,正源可愿出款同建?”
“那我還不如搬燕歌呢,起碼這兒不光有墻,還有驕兵悍將啊。”
方圓是商賈,沒地主熱衷修炮樓,對闊宅美府反而更感興趣,下巴朝木器場內剛沒入棚內的幾人一抬,“論胖呢,我比姓錢的還胖一點點。論錢呢,姓錢的比我多的不是一點點,沒看李君都親自陪著呢么。你要共建,不如尋姓錢的。”
“耗子哪敢讓貓陪?”
一旁的蓋準猛然大笑起來,又忽一低聲,竊笑道,“我聽說姓錢的是讓仙帥派兵綁來的,你沒看他走個路屁股都跟針扎似的。”
“綁來的?”方圓一愣,詫異道,“錢景居邑貯物貰貸,如何得罪了仙帥?”
“貰貸”就是高利貸,大漢高利貸之猖獗,猖獗到皇帝都借。
文景之治時,漢景帝納御史大夫晁錯的“削藩”之諫,引發七國叛亂。
一亂景帝慌了神,長安列侯與諸國徹侯皆恨晁錯,無人愿意出征。
派中央軍,征發郡國兵,漢廷又沒錢,景帝欲借貸。可當時長安皆從事高利貸的列侯,無一家愿意借錢給皇帝。
反是從事高利貸的無鹽氏,站了出來,愿借漢景帝錢,條件是十倍利息。
漢景帝借了,平吳楚兩國后,很講信用的還了。
但景帝是個記仇的皇帝,沒事找事的晁錯,被腰斬。害他掏了十倍利息的高利貸行業,從此一萬錢要加征五錢的“高利貸稅”。
朝廷能從哪個行業得到分潤,哪個行業自然會蓬勃發展。
于是,大漢的高利貸行業,更欣欣向榮了。
非但皇帝借,諸侯借,平民借,朝廷平叛可借,造反的同樣可以借。
“似是榷外鹽酒事。”
蓋準所知也不多,“好像是與外州私鹽船一起被抓的,我乘舫舟沿沾水北上,恰遇北盟漁船隊在圍捕藏匿雍奴大澤的私鹽船,錢東主船長二十丈,根本藏不住。我過雍奴時,聽聞錢東主已先我一步。”
“北盟抓私鹽,不怕鹽愈匱而越騰貴?”
方圓嘖嘖稱奇,又好奇道,“錢景歹毒,睚眥必報,仙帥敢抓他我不奇,錢袋子再毒那得看跟誰比,倒是雍奴一野縣,竟藏忠官良將?”
“不是官軍,時下北盟要為走私的做主啦。”
蓋準一曬,歪頭想想,一搖頭,“帶隊的似叫程普,打漁的?聲名不彰,怕是無名之輩。”
“走,進去吧。”
方圓不在意的一晃腦袋,在大棚前停了停,邁步嘀咕一聲就朝棚里走,“說是訂貨,怕不是逼捐吧。”
木器場是一座座大棚組成的木工場,場內有制膠棚,裁板棚,刨木棚,磨削棚,轅棚,輪棚,車棚,機棚,工具棚,庫棚等一個個棚子,與臨軌的露天堆場。
棚內堆場內放著不少水翁,裁板刨花削木的棚,刨花木削根本來不及清理,都是厚厚堆積在地上,很容易起火。
且不少棚內堆有用于制漆與潤滑的油料,一個靜電就能燃。
時下非但壺碗,桌椅板凳是木制,輜車等車輛,紡織機等機器,同樣是木制的。
李軒等人就在機棚內,一個開闊的撐棚內,地上散堆著不少的工具與木桿,木輪零件。
棚子中間橫放的木桌上,擺著鄉民家最常見的紡專,繅車,單手搖紡車,小桌旁還有腳踏紡車,可騰出雙手,用來上紗紡紗。
桌旁還放著數千年不變的紡墜,后續紡車基本都是從最早的紡織工具紡墜改進而來。
無一例外,包括橫傘一樣的立地紡車在內,皆為單桿單錠,一人搖一機紡一線成一輪。
桌旁就是整臺立在地上的繅機,紡機,多躡織機了,“躡”就是踏板,一踏板控制一根經線分組的“綜”,綜合起來,紡在一起,就成了布。紗布,麻布,綾布,綢布。
纖維越細越堅韌,針腳越密,同等面積質量越輕越值錢。當有神人猜測蟲子吐出來的粘痰或許可以試試,并真的這么做了,偉大的絲綢就出現了。
還有就是絲印機,套印機了,與印刷術不同,不是蓋戳,原理是先剪一張鏤空雕花窗戶紙,再把這張紙鋪在一張未裁的紙上,拿毛刷一刷,底下那張紙就出來鏤空圖形了。
一刷是單色單圖案,幾個不同的底板刷,就是套圖套色。
絲綢上不少的精美云紋圖案,就是這么絲印套色出來的。
自從看會了這個,李軒馬上就會造套色“糧票”了。
“錢袋子,錢袋子。”
機棚內,李軒負手從一臺臺織機前走過,路過一臺豎輪紡車時,隨手撥弄了下紡輪,頭也不回道,“都說你叫錢袋子,袋子深不見底呀。”
身后亦步亦趨的矮胖子,面白無須,一臉討喜,外罩麻衣,聞聲就作揖:“仙帥明鑒,小人袋深不假卻癟,不見底只因有洞呀。”
“我不用回頭,就能看見你一臉諂笑,兩手作揖。”李軒頭也不回道。
“…呃?”
錢景唇角的諂笑一滯,立刻又是對背對他的李軒拱手而拜,滿臉贊嘆道,“仙帥能掐會算,小人真是佩服的肝腦涂地。”
“你是個人才呀。”
李軒扭身,鄭重的拍了拍錢景寬闊又有彈性的肥肩,“我對著看不見我的人拍馬屁的時候,也是動作到位的。甭管人眼睛看不看得見,可我知道,我的態度,人耳朵一定能聽見。”
錢景訕笑道:“小伎倆,不登大雅之堂,習慣成自然,習慣成自然。”
“所以我說你是個人才呀。”
李軒又拍了拍錢景,唏噓道,“你都家財萬貫了,還把自己放的這么低,難得呀。都這么深的袋子了,貸煮鹽的苦哈哈仨核倆棗的,還勞你親自收賬去啊?”
“嘿嘿。”
被北盟查繳私鹽的逮個正著,錢景也怪不好意思的,撓著胖臉傻樂:“小人就是風聞咱盟內要查外鹽,才趕緊收賬去呀,誰知道被仙帥收回來啦。”
“合著你還怪我了?”
李軒扯了下錢景的麻衣對襟,看著外衣內套著的駝絨絲絨金銀箔絲繡錦緞,嘖嘖稱奇,“先染后織,五色金帛套麻衣,你是有錦衣夜行的怪癖,還是藏的深呀。你去收賬,船上放那么多錢干嘛?你船不錯啊,二十三丈,我北盟都沒那么大的船,你真是盟里人?”
“我可四月就登記入盟了呀,會費可一期沒賴過。”
錢景一臉委屈,“我這不聽仙帥正建燕歌呢嘛,想必用錢的地方多,特意助資而來的呀。”
“是嘛?”李軒點頭,“那怎么又跑到雍奴去了?”
“順路。”錢景一抬頭,昂頭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
“朝北走,順路到南邊?”李軒驚訝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迷路了。”錢景眼神無辜。
“唉,你呀。”
李軒把錢景的對襟掖好,又拍了拍胖子的寬肩,“你是誰也不得罪,三山五岳有個寨子就送錢呀,到哪你都是自己人。行商興賈不易,你的錢還是你的錢,會費沒賴,我又怎會再逼捐,你拿回去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