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
重新套上靴,魏續一踩上靴子,就明顯感覺腳底板下多了厚厚的一層,不觸地了,暖和了,也不涼了。
加上是新鞋墊,不潮,發干,又厚,踩在地上走了兩步,感覺腳下挺舒服的樣子,走回攤前重新蹲下,撿起一整沓捆著的厚毛鞋墊,豪爽的朝婦人身前一扔:“都剪了。”
“沒說的。”
擺攤的婦人大贊一聲,給了魏續一個你好帥的眼神,手里瓜子朝兜里一揣,立刻俯身抓起鐵剪子,手腳麻利的剪起了鞋墊。
并州眾有的牽馬隨伙計一起到舍后卸包,有的進了舍屋,也有的在廊內的一溜攤前駐足,好奇的看著琳瑯滿目的一堆堆貨。
一鄉下豪強地盤上的地攤,不少比太原縣里的商鋪貨物種類還多,不少東西沒見過。
“這腳墊子剪不散?”
宋憲踱了過來,見擺攤的婦人手里剪刀紛飛,好奇的在魏續旁邊蹲下,伸手拿過一長卷用草繩捆著的鞋墊,拽出來一個,捏扯掰著細看。
與納的鞋底不一樣,似乎就是一片壓了個瓷實的羊毛,偏偏邊緣不散線,順口問了下價:“多少錢?”
魏續也不知,看向擺攤的婦人。
“一對一毛。”
婦人手下剪刀不停,頭一抬回道,“這一捆二十對多兩副,多的兩副饒的,算你整兩塊。”
“嗯。”
魏續點了點頭,知道擺攤的婦人說的是漢元,莫說幽州,并州五銖錢都大跌。
只不過并州軍將倒不是拿漢元,多是把五銖錢換成了金玉財帛,糧食布匹等抗跌的實物,這又反過來造成了五銖錢的加速下跌。
可北盟的漢元魏續等人都是有的,只是不多,就問攤后的婦人:“你們這兒有換錢的吧?”
“有。”
婦人向前一傾身,右手剪子朝腹下一收,左手一橫,順著廊道朝右一指,“吶,門口掛著銅錢吊墜牌的那里就是,工商銀行,你們報關劃價繳費也是在那里。五銖,雜色金銀都能換錢。”
頓了頓,看了眼灰頭土臉的魏續與宋憲,又順著一指,“工行旁邊那個掛紅燈籠的是典當行,你們要是有啥玉啊絲啊不好估價的,可以先壓在那里回頭贖。馬匹,山貨也可以壓,只是壓期短,過期不贖就拍賣了,俺家騾就是在典當行拍的死當。三歲牙口的壯騾,才五十塊,可劃算了。”
“典當行?”
宋憲跟魏續都有點懵。
“對。”
擺攤的婦人一點頭,又是一指,“銀行的牌價是一樣的,到哪都一樣,可典當行不一樣,那家少林典當行欺生,店面位置好,傍著銀行,專坑外地人。我看你們買鞋墊這么爽快,多跟你們說一句,朝東集拐進去,就能看見一對紅燈籠,那家也是典當行,蘇富比典當行,掌眼的師傅比少林禿頭的掌柜,公道。”
“蘇…蘇富比?”宋憲跟魏續更懵了。
“對,說是盟里蘇當家開的。”
擺攤的婦人神神秘秘道,“都傳早前蘇當家的當過響馬,頗是認識一些坐地收贓的山寨,時下盟里又不讓亂搶商隊,黑店都不讓開了,登記的人一失蹤,盟里就來人查了。
俺家拍下的騾,就是東營胡老三的,開黑店宰客商,來俺們這銷贓,以為沒人知道。一家六口連伙計,全讓盟里來人逮走了。少林的師傅說,回不來了,想把俺家拍下的騾再買回去,多開了十塊錢呢,俺男人說了,不多給三十,不賣。
宰人的不讓亂宰了,又都不識數,就都跟蘇當家的學,合伙開典當行了嘛。銷贓,收贓,估價,他們可熟了。
你拿假金子騙的了銀行,都騙不了他們。掌眼的師傅原來就是收臟的,價格估的還是很公道的。放心吧,典當行只宰錢,不宰人的。”
宋憲更暈了,魏續反而聽出了什么:“登記的人一失蹤,盟里就來人查?報關登記?”
“對呀。”
婦人一邊拿剪刀剪鞋墊,一邊隨口道,“你們在我們徐家堡一登記,從哪來,目的地是哪。沿途遇站,都會為你們蓋章。目的地要是沒收到你們,你們在哪失蹤的,盟里就會派人找你們嘛,胡老三的黑店不就是這么被查出來的?”
“目的地收到?”
魏續裝作不信的樣子,笑呵呵問:“這還能找著啊?路上耽擱了,改路了,不去目的地了,不行啊?”
“行啊,可你們還是登記的好,我家男人就是幫人辦報關的,一人一元的印花稅而已,別省保命錢。”
婦人同樣笑呵呵的,“不在海關登記,讓胡老三那號的宰了白宰,讓山寨抓了誰救?沒人管你們死活。你們一登記會有一串號,每過一站蓋戳留號,變更目的地沒事,逾期沒事,站變號不變,肯定能找到你們的,放心吧。”
魏續笑呵呵的又與擺攤的婦人聊了聊家常,待鞋墊弄好,交過錢與宋憲離開攤位,臉色馬上就凝重了起來:“這鬼地方可夠邪性的。”
更邪性的是他們遇到了黃巾。
當天下午,就在魏續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白波賊郭太的部將楊奉,正在他身前丈遠的柜臺外,認真的挑弩。
徐家集毗鄰瓦舍的一間敞門通鋪內,三圈矮柜后,墻上掛滿了各式的手盾,鉤鐮盾,弧盾,皮盾,燕字牌,一具具形態大差不差,皆是秦漢十字構型的弩,掛滿了整墻。
楊奉身前的矮柜上,擺著已拆散開的弓背,輔桿,弩臂,矢槽,弩機,各式弓弦。
不同的弓弦還有不同的顏色,旁邊散放著雙尾翼與無翼鐵矢。
“…標弩按上回六百一把可,我替家父做主,且可一把再讓你五十。”
柜臺后一個年歲不大的小掌柜,邊掰著手里的矢槽,邊沖柜前低頭組弩的楊奉道,“這型‘鐵十字’,燕歌市面都缺貨,沒一千拿不到的。盟內直供我們徐家堡的一共才一百三十張,這是守城的軍械呀,若不是老客,拿我都不拿出來,我店里就沒幾張。”
頓了頓,指了下一旁柜上擺的弩,“倒是二石標弩,堡內庫里加正在用的還有三百張上下,你要的多我再讓你點,一弩多配一弦加六十矢,多送你一倍的弩箭,”
“一百二十矢射不完。”
楊奉頭也不抬,淡然回了句,“弩就散了。”
“保六十矢。”
小掌柜抹了把臉,眨眼道,“二石標弩,仰角極限射程六百尺,三百尺十二矢可上箭垛五矢。二百尺有效殺傷,五十弓箭步了,還不夠用么?十石大黃弩倒是射的遠,遠達千尺,箭重,六百尺外還有殺傷力,可有幾個人能拉動的?”
說著,得意道,“省力省錢,上弦發矢快,不用教就會瞄,維護簡單的弩,才是好弩。六十矢夠打三十只野羊了,不用教不用維護,拿起來就射,還想啥?弓不練個三年,五十步內能射中一頭豬?”
小掌柜目光炯炯,似笑非笑的看著楊奉,那意思:給你們超長射程的反曲弓,你們練的出精銳弓手么?
“我要六百尺內還能射中一頭豬的狩獵弩。”
楊奉盯著小掌柜,淡然道,“錢不是問題。”
“問題是我沒有。”
小掌柜氣悶的撓了撓頭,沒好氣道,“我們把自家堡里的軍械,賣你們就不錯了,軍用弩我哪有。燕歌市面上最好的弩就是鐵十字了,是標準二型弩,比早前的標弩強了不是一點兩點。”
頓了頓,看了眼楊奉,認真道,“我們賣自家堡內軍械,是盟內直供價,我們定了,一是可以延期付款,二是賣了還能補,我們有利可圖。
你說的狩獵弩,不是不能賣,不敢賣,是這一型號不是盟內的直供弩。燕歌市面就有,但要三五千元一張,這我們哪壓的起?你壓我五千,我回頭給你弄一張就是了,現貨就沒有。”
小掌柜似乎要對楊奉說明,重弩,貴弩不見得好,順嘴就鄙視了一句:“我店里就有張大黃弩,六十丈內也能射豬,可你拉的動么?拉的動我送你了,要不要試試?”
“…俺試試行么?”楊奉身后的一個小跟班,弱弱的問了聲。
小掌柜斜頭一看,一個灰頭土臉的鄉下方臉小賊,一副饑民的樣子,一看就是白波賊里的嘍啰,面露不忍:“十石弩啥意思知道么,弓弦要吊十石糧食,才能拉滿,一千二百斤啊,能把你崩出去。”
“俺就想拉拉試試。”方臉小嘍啰憨聲憨氣,一臉淳樸。
“你說試試就試試?”
小掌柜一擺手,沖大哥,“小孩別鬧,一會兒哥給你買十個包子。大黃弩可貴了,鎮店之寶啊,你拉壞了賠的起么?”
“又說俺拉不動,又怕俺拉壞。”
方臉小嘍啰倔強的一抹鼻子,“就是看不起俺唄。”
說著,把腰上一個布口袋一解,手拎著一提,“俺拉壞了,賠你袋金沙。”
“嗬。”
小掌柜一瞪眼,好不容易裝回大哥,居然遇人不服,大拇指朝后一豎,同樣倔強的一抹自己的鼻子,惡狠狠道,“小弟,知道你面前這么帥的哥哥是誰么,徐家堡少堡主,徐進,人送外號幽州小飛將,弓馬不輸呂奉先呀。”
頓了頓,郁郁望天,“可是天妒英才,就是我太謙虛了,打飛了上千烏丸的猖狂進攻,居然他媽的沒人傳我名聲,讓呂布飛我上面了。”
門口的宋憲,魏續,成廉等人撓臉的撓臉,眨眼的眨眼,皆是面色古怪的看向一旁臉色更古怪的呂布。
呂布看著郁郁望天,比他造型還帥的小掌柜,單手一捂眼,有點怕被小仇家認出來。
“可我徐進何等英雄?”
謙虛的小掌柜腦門一揚,啪的拍了下柜,“哥明知你拉不了我的大黃弩,還能欺你一袋金沙?”
“大哥。”
小嘍啰聞聲臉上的傻色一收,看向小掌柜徐進的眼神,陡時清明了不少,語氣卻依然憨厚,“我拉的動。”
“跟我比謙虛是吧?”
徐進的眼神一斗雞,掐著腰生氣,“你拉的動我跟你姓,你叫啥?”
小嘍啰憨厚的撓了撓頭:“徐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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