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帳內吵吵嚷嚷,對執行“火炬方案”作戰期間的各部功懲,集體判罰加討價還價。
諸胡部首領,年前就陸續進抵燕歌,始終貓在蘇區,立春都未走,就是在進行戰后分贓與審判。
“幾千羊就當為各部送禮就是,何必悶悶不樂?”
李軒愛吃放久了的硬羊肝,卻不敢多吃,怕放久了變壞,擦了擦手,見坐在一旁的且必居,悶悶不樂,不由一笑,“我送你個燕歌如何?”
“啊?”
且必居目瞪口呆。
“啪啪啪。”
李軒拍了拍巴掌,待桌邊吵吵鬧鬧的大小酋長看過來,起身手一提,把圓桌中心蓋著的絨布掀了起來,隨手一卷,遞給身后暫充帳兵的秦朗。
“這是長城?”
“幽北塞外的沙盤?”
“咦,扶余國北去,極北外這是什么島,這么大?”
“庫頁島吧,誰知道什么島,島北未收進圖中,只有南島邊緣,顯得似是海外島,據說北面是與陸地相連的。”
李軒不以為意,對遠方不太關心,拍拍手,對或是傾身,或是起身觀看沙盤的眾人道,“烏丸一去,塞內外通道就暢通了,幽州段長城一線的大漢邊軍,將不再成為阻斷口內外貿易的軍事封鎖線,而是變成了進口,出口貿易的海關。
大漢邊軍之所以會變,一是由于主導力量發生了改變,支配方由洛陽,轉移到了燕歌,是我們要它變。二是我們相信塞外諸部對貿易交流的渴求,超過對彼此廝殺的渴望。三是我們把你們當盟友。
若塞外變亂,草原諸部又南下犯邊,又開始襲擾長城一線。那長城又會變成原來的模樣,變回軍事封鎖線。
若邊亂不熄,莫說邊軍,即便北方軍都要出塞燒荒,減丁,擴大塞外無人區,建立軍事緩沖帶,以免被草原諸部打個措手不及。
長城防線一破,就是北盟腹地,我們是不會把我們的安危,寄托于草原諸部的友好之上的。
長城以北的無人區越大,縱深越深,我們的動員時間就越充足,我們就越安全。為了安全,我們的選擇,會讓我們彼此越隔越遠,越來越陌生,再見已是敵我。
我們之所以要變,就是為了改變這一趨勢,把未來的敵我,在今天就變成越來越近,越來越熟悉,每時每刻都能見到的一家人,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一圈人靜靜的聽著,對桌上新穎的沙盤都無異色。
就是感受到了北盟不瞞他們,北方軍不防著他們,沙盤等軍事利器,照樣大大方方的亮出來。軍事地圖識別與戰場救護,愿學就教。
鹽糧布鐵,兵甲硬弩,沒有互市限制,把鐵料買回去打刀?隨意。
視誰為敵,誰最終就一定會變為敵人,若北盟防備他們,他們又不傻,自然不會像如今一樣,主動與北盟越合作越深入。
是“合作”不是“征服”。
草原的規矩從來就是勝者為王,敗者奴。
北方軍未征服他們,他們卻愿意以北方軍為主,不是因為被征服,是因為有好處。
因為合作有好處,因為北盟的信義卓著,賬再精,不欺他們不識數。
“長城就是多余,在我們是一家人的時候,就是多余的東西。”
李軒環顧眾人,“長城象征的不是不屈,而是恐懼,恐懼被草原上的敵人襲擊。若是漢地被草原征服,需要長城么?我看是不需要的,因為一家人中間,沒必要修個墻。
我們把長城從軍事封鎖線,變為海關的嘗試,是基于我們相信我們最終會成為一家人,通過商業貿易,合作交流,相知相得,文明融合,而不是征服與被征服的方式。
若我們最終能成為一家人,到了那個時候,海關都是多余。長城就會變為燕歌動物園,成為一個娛樂大眾的景點。而不是如今勞民傷財,拖累數十萬戍卒,分隔你我的恐懼之墻。
我們變,就是希望反其道而行之,把無人區變成商貿繁華區,把緩沖帶變為文明帶。我們有緣,才能相聚,彼此有心,才會珍惜。偶爾的爭執,不過被怒火遮了下眼,明月依然高懸,何必讓烏云滿天遮住眼睛?
明月才是我們共同的追求,而烏云不是。極樂地獄之端必有光明,云霧皆散心中唯有明月。
我們相知相守,一起努力,能讓摩擦少一點,就少一點,能讓合作多一點,就多一點。讓饑餓與貧窮離我們遠一點,讓我們彼此近一點,離我們共同的追求,近一點。”
眾人皆頷首,赫哲揚聲:“若為一家,何分彼此。”
“對,你說的對。”
李軒聞聲就笑,指著赫哲道,“你烏蘇部與我北盟合作無間,是認識我們,熟悉我們,相信我們。可對我們陌生的草原諸部,依然對我們陌生,來了還是要搶我們。可我們一被襲,就只能把海關封閉,把海關再變回軍事封鎖線。
若我們越來越深入的合作,不是因為我們沒有互信,而是被不了解我們的外來者打破。海關一閉,海蘭察為我們收購的數以十萬計的秋羊,就會在冬天死去。
可那羊是我們殺的么?是海蘭察殺的么?還是因為我們與海蘭察不互信,不合作,才死的?羊死誰手?”
眾人交頭接耳,都聽懂了這里面的問題,事關羊死誰手的海蘭察,更是下意識的就提議:“犯邊者共殺就是,北邊西面的部落過來了,全殺了,一部殺不過,咱就合兵,加上北方軍,咱還殺不過?”
“可人都殺了,你羊收誰的?你從燕歌進的歌輪布,又賣誰去?”
李軒搖了搖頭,“我們是希望你們,能成為我們與草原諸部的緩沖。希望你們能變成一個又一個的燕歌,讓越來越多的人,認識你們,熟悉你們,信任你們,變成你們,從而成為我們。”
說著,捏起桌緣的一根教鞭,朝桌上沙盤上的漁陽郡以北,塞外的一片插著紅旗,四河交匯的丘陵森林地域一點,“南北向的108州道,長城不是終點,我們希望它可以繼續朝北延伸,讓進口出口的貨物損耗更小,運輸量更大。”
“山戎地?”
且必居勾頭細看,又側臉看向赫哲,此地離挹婁烏蘇部很近,“烏丸還是奚人部?”
赫哲傾身看去,一片野人居的小部聚集地,尚未回話,就聽李軒道:“熱河。”
“熱河?”赫哲與且必居皆愣。
“對,熱河自治郡,漁陽之北,塞外自治之郡。”
李軒教鞭在熱河郡境北的河道交匯處一點,“108會從這里過,這里需要一座城市,承德,承德自由市。”
說話間教鞭又是朝東一橫,點在遼西以北,“遼西走廊與河套走廊一樣,過窄過長,一旦外敵侵入,直抵渤海,東面的遼東,玄菟,樂浪三郡,俱成飛地。此北出塞外之地,與熱河相鄰,要再設一郡,北為陽,就是遼陽吧。”
海蘭察與慕容赫連同時起身,李軒劃的遼陽郡境,北鄰肅慎和碩部,東北直抵長白山境,恰與烏骨山吐谷渾部毗鄰。
慕容赫連的神情尤為莊重,吐谷渾部是“鮮卑”的庶子,與公孫瓚一樣,雖出自鮮卑,與鮮卑卻只有齷蹉,靠不上鮮卑之勢。
反而由于吐谷渾出自鮮卑,夾在扶余,高句麗,三韓幾部之中,夾縫中求存,避居山林且惹猜忌,存活不易。部中已多次提議舉族西遷,到廣袤的西部再覓生機。
“熱河,遼陽二郡,處塞外而臨幽燕,與燕歌勢成三角。”
李軒橫鞭一劃熱河,遼陽的地幅,又點了點三河交匯的燕歌之城,“我北盟欲充三角的大后方,支援諸位于塞外建承德,遼陽二市。
熱河郡,遼陽郡,皆為自治郡,與你們部盟的區別,就在于對外少了個締約權,宣戰權,除外交權力歸屬聯盟外,其余與部盟別無二致。
可之所以要設此二郡,是為了塞內外進出口貿易,是為了塞外貨物集散,是為了承德,遼陽二市。
市場的市,自由市場的市,自由市,與自治郡的地位相同,互無管轄權。就是個讓四面八方的商隊,過來做買賣的地方,免稅的自由市場。
我們希望可以在塞外建立這兩個自由市,作為周邊諸部的進出口貨物集散點,讓商品集中,通過108等高標準州道,借助水路航道,集中輸運,降低損耗。變目前的單邊貨物輸出,為雙向流動,促進商品繁榮,加大貿易量。
若此二市能借助北盟的支持成功運轉起來,那三角的頭換一下,以承德,遼陽二市,熱河與遼陽二郡為基,更北方的另一個三角點,另一個自治郡與自由市,就能在熱河與遼陽的支持下,被建立。從而把整個幽州以北,草原東部,納入我們的商品圈。
我們對烏丸作戰,積累了不少俘虜,加上洶涌而來的北上流民,無所事事的邊軍,都要編組遣散安置。我們的農業承載不了這么多的勞動力,所以我們會將其用于開鑿運河,興修公路,港口碼頭,土木營建作業。
隨著幽州西部,南部與冀州北部的幾段運河貫通,南方內陸對塞外畜牧業,毛紡制品的需求,會呈大幅攀升,遠遠不是海蘭察的十萬只秋羊,可以供應的上。
而隨著運河與道路的貫通,貨物運輸成本的降低,草原對漢地商品的需求,同樣會越來越高。
運河需要運量,北盟需要羊毛,塞內的需要牛馬羊肉,塞外的需要布茶鹽糖,我們需要塞外的承德與遼陽,進出口貿易需要自由市,我們都需要富裕,需要商品豐富,富裕文明的生活。
所以,我們需要問問諸位,你們誰要熱河,遼陽?”
桌旁一群胡部首領目瞪口呆,遽爾熱血沸騰,幾人同時拍案而起,異口同聲的大喊:“我要!”
一言既出,又彼此怒目而視,那意思:你也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