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嵐就被苑川河畔的大規模建設場面,弄的頭暈目眩,對數萬人螞蟻一樣圍著河道鎬石擔土,拓淤清地,完全沒概念。
他從洛陽宮中來,以為李軒在西涼忙著打仗,誰知道一入西征軍大營,才知道李軒整天不是忙著建小學,就是欣賞文藝演出,要么就是在指揮數萬人種田。
“涼州跟我想象的不一樣,不荒涼。”
望著數萬人螞蟻一樣熱火朝天的苑川河兩岸工地,畢嵐一行人皆是頭暈目眩,“那些跑泥車的木軌道,我且知道,這河岸兩旁長龍一樣的草又是什么?”
“生態地壟嘛,我們農業部門的研究成果。”
循聲望著畢嵐指點的一處處大蜈蚣一樣,從苑川河道兩旁一直延伸至岸上數里,像是鋪在地上的一道道草繩,李軒笑了起來,“地壟不就是為了排水,擋水么?”
鋪在地上的一條條草繩之大,需要三人合臂才能合攏,全是就地制作,就地接駁的水利設施。
“起了地壟的作用,又能利用虹吸效應,將苑川河水源源不斷的吸取上岸。”
李軒神情略驕傲,指著仍在不斷延伸,數千人圍繞編織的生態虹吸管道,“這就是大型人力紡織機啊,紡的就是生態農業虹吸管道,雜草藤條攪了羊毛纖維,韌不易朽,可五年不用維護。既可虹吸河水,又可留天上水,起到山區森林的滯水作用。”
頓了頓,又笑,“我借古人智慧,在西北旱地以暗渠之法挖長暗渠,名坎兒井,防止旱地表水蒸發。今起新智,讓后人也借我之智,在沿河區域設此生態農業示范區。生態虹吸管道只是一項,技術談不上高超,只要人敢想,再高的技術都是過時的東西。”
“怪不得你不嫌此物簡陋。”
畢嵐看著苑川河畔,一架架正被組裝架起的翻車,臉上既是欣慰又是古怪,“早被改的面目全非了,得虧還叫畢嵐二式水車。”
“吃水不忘挖井人嘛。”
李軒就笑,“寥表慈悲的庸人最是誤事,鐮刀誰發明的?鐵犁誰發明的?曲轅犁誰發明的?用著先進工具的人,對發明人連最起碼的尊重都做不到,更別說感恩。很多人受窮,不是沒有因果啊,得到的理所當然,不知回報。我北盟治涼州,先教的就是吃誰的飯,感誰的恩。”
畢嵐心情略激蕩,他真的是很少受到這樣的尊重的。
別人是怕他的權勢,巴結他的奉承。偏李軒根本不懼他一個宦官,當面老罵他是奸臣,卻是真心實意感激他,尊重他。
他是分的出來的。
“你這個東西,就像當初的翻車一樣。”
李軒指著河曲旁一塊橫木軌上,一個正冒出白氣的無馬拉丑陋小板車,“時下簡陋,我卻打算在并州與唐山地區先用,先鋪一千里的軌,造二百個車頭出來。”
“現在就用?”
畢嵐大愕,急忙擺手,“用不得,時下尚不可用,鍋爐無密封,懸掛未完善,走走停停,強用不毀名聲么?”
“毀不了,哪來的完善?無甲時我藤條編甲且用得。”
李軒擺手,“我說的是礦業軌,一個礦坑分段幾里軌,幾個簡易車頭,加起來一千里,配合你的抽水翻車,正是最適合煤礦,鐵礦的設備。
我們將你的翻車放平,只取蹬踏與傳送結構,卻將傳送的構型從圓變成了帶,改成了半自動傳送帶。用于糧食卷揚機與港口物料輸送,效果非常好。只是要人一直踩踏,累得慌不說,且占用人力。”
說著,又是一指木軌道上簡陋的蒸汽露天平板試驗車頭,“臨河還能用水力驅動踏輪,內陸礦區就只能借助畜力,甚至就是把人當牲口用。若是蒸汽驅動轉輪,轉輪帶動車軸的構型,能僅靠煤與水,那即便不做火車頭,用于多煤的并州煤礦,用于采掘與表土輸送,礦用軌道與動力車頭,也是值得的。
時下車頭簡陋,就是個鍋爐座在板車上,用蒸汽代替蹬踏推動翻車。可它的擴展余地是很大的,若不進入實用化,就很難用市場逼迫技術加速成長。沒有大規模使用,軌道的寬度,車頭的高度等一系列標準都沒法定,不利于大批制造,降低成本,加速換代。
你放心吧,我們是先投資后收益而已。對火車的信心,我比你足,前期補貼礦業換裝標準軌道,采購蒸汽車頭,在所不惜。不加速車頭的更新,我唐山鐵廠出的鐵料,打菜刀么?只有一鋪就是數千里,一用就是數萬噸的鐵軌,才是我要的需求。”
“數萬頓?”
畢嵐迷糊了一下,“頓的重量吧?”
“對,我自己用的計量單位。”
李軒沒注意順口來了個噸,呵呵一笑,“一噸四千多漢斤吧。”
“…啊?”
畢嵐愕然,驚呼道,“鋪個馬拉筷子軌,要用數萬萬斤鋼鐵?”
“時下是木軌,待你的車頭跑的快了,拉的東西更重了,就用鐵做軌嘛。”
李軒打趣道,“就叫‘畢’式蒸汽車頭,回頭我北盟的第一輛火車,就叫‘嵐’號,妙斃了是吧?”
畢嵐偷瞧了神采奕奕的李軒一眼,神情難過,扭捏道:“我改到多好,你能放我回去?”
“不用多好。”
李軒一眼睜一眼閉,伸出手用食指拇指一捏又打開少許,“就改好一點點就可以了。”
“一點就行?”畢嵐狐疑的望著李軒。
“你放心吧,我從不坑自己人。”
李軒親熱的拍了畢嵐肩膀一巴掌,“真就一點就行。”
畢嵐聞聲一愣,難過的一捂臉:“你一說你不坑人,我就有了不好的預感。”
“瞧你說的什么話?”
李軒生氣的一瞪眼,“長安都被西涼叛軍占了,我都不難過,你難過個什么?”
“那長安又不是…”
畢嵐剛要反諷長安又不是你的,卻又突然愣住了。
若白波背后果真有北盟,那長安可不就是李軒的么?
傳言未必符實,卻也未必空穴來風,白波賊襲取長安,有北方軍暗中助陣的風聲,洛陽城中,該聽過的自然聽過。
只不過就如王允拿出“證據”,都證明不了十常侍張讓,其實是黃巾在天子身邊的臥底一樣。沒證據的事,更沒人拿到臺面上說了。
可私底下,卻是頗多議論。
感受到威脅的在野士人,更是號召要以反賊視北盟,即刻發天兵滅之。
這號手里沒兵的瞎鼓噪,真正手里有兵的反不會理睬,駁斥謬論的更多。
洛陽皆知這股妖風,不在于真發兵幽州,而是意在為北盟定性,好為沒收北方聯盟在內陸的票號,糧站等做準備。
北盟突然奪取長安,未必不是對洛陽這股妖風的回應。
可奇怪的是,西涼叛軍連續追潰從陳倉東撤的朝廷兵馬后,向東直驅長安。白波賊稍作抵抗后,竟然很光棍兒的放棄了長安,全軍撤回了渭水以北。
這非但令洛陽朝野上下一頭霧水,也讓關中局勢更加撲朔迷離。
按說白波賊身后若有北盟錢糧與軍械支撐,怎么被西涼叛軍輕易奪取長安。除非北盟亦與西涼叛軍有勾連。
可北方軍明明正趁西涼叛軍深陷關中,在掏北宮伯玉,李文侯,韓遂,邊章,王國等一群叛賊的老巢啊。
絕非演戲,連韓遂閨女姑爺一家都讓滅門了,這怎么會是有勾連?就是因為太詭異,竟是以前相信白波賊與北盟有勾連的人,就又都不信了。
畢竟北盟一向瘋瘋癲癲,加上北方軍統帥又是個更瘋的,幽州那鬼地界出人意料的破事,比比皆是,新聞又多,報紙上消息更是雜的不得了,誰也判斷不了真真假假。
大批洛陽,關中與各地的使節分赴幽涼,就是當面探聽虛實。
畢嵐一路都只是其中之一,他只代表宦官派,而代表外戚的竇家更是常駐西征軍大營。
竇家是光武皇帝時爭天下的諸侯之一,是從軍閥諸侯門第,華麗變身皇家外戚豪門的典型。這個華麗大變身,與司馬懿家累世的司馬將門,詭異變身士族門第,一樣華麗無比。
北方軍意在北進,機緣下才臨時西征,可就跟大多近視的人,很難看到未來一樣。
北方軍與塞內烏丸諸胡,與塞外高句麗,扶余國打生打死,在辰韓釜山辟基地,登陸東瀛,在塞外設郡,在膠州半島設立基地,一切戰略部署,無人關心。
可就是李軒率軍一個戰術西進的動作,各方使者便紛至沓來,覺得這才是爭天下。
北盟一露出要“爭天下”的苗條,惹人警惕的同時,各方蠢蠢欲動者,自感懷才不遇的士人,也突然紛紛投效北盟,一個個塌上對,隆中對的,貌似忠良,實際全在激昂陳詞,如何造反,割據,稱王,奪取天下。
千言萬語就匯聚成了一句話:“北盟欲奪取天下,沒人才不行,我就是這樣的人才,快給我官。”
“你不用奇怪,長安與我們有關,也無關。”
李軒見畢嵐臉色陰晴不定,哈哈大笑,“我若欲造反,那要奪的就是天下,一個長安,得失不過滄海一粟。長安里沒有天下,天下卻有長安。”
說著,又是暢快的笑了起來,指著畢嵐,“既然洛陽瘋傳我得長安不正的謠言,那我就是本不欲要長安,亦非要不可了。我還要讓洛陽求著我要,你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