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中本不用遭此兵禍。”
李軒看著苑川河畔熱火朝天的工地,努力恢復農業生產的涼州各路漢胡百姓,說不出是幸或不幸,“文和欲取涼州太急,涼州不過天下邊角,只是一條路,而不是根基。天下定,涼州自得,也不知他急個什么。或許是對涼州家鄉愛之深吧,讓我過來輕占他空虛的老家,他反倒放手禍害關中。”
說著,又是笑了起來,“這個長安公敵,關中人皆可殺的王八蛋,反倒成了長安,關中最受歡迎的人。與我這個涼州最受歡迎的人,相得益彰啊。”
時下的李軒不知道,當初賈詡對他不殲滅官軍西路軍的決定,同樣是說不出幸或不幸,同意或不同意。
只是一朝權在手,賈詡馬上就在背地里暗中搗鼓,把事態從李軒希望的全留西路軍,他自己希望的全殲西路軍,變成了既不全留,也不全殲。
賈詡就是讓官軍瓦解,滯散于原地,從能與北盟討價還價的合作力量,淪為了被支配方。
就為了這一個地位轉變,賈詡讓官軍與叛軍兩方,為此多傷亡了二十萬。被兵禍波及的關中百姓,不下百萬。
李軒之所以不感幸或不幸,是賈詡這么做,恰恰塑造了一個關中災民,要背井離鄉的環境。
逃難都是被迫的,可被誰迫呢?
若老天爺不動手迫,等老天爺么?
既然并涼需要關中大批移民才是目的,李軒對賈詡的手段,也就不介意了。
“長安,關中最受歡迎的人?”
畢嵐不解,卻又似明白,“主持關中放糧賑濟,調停各方爭執的人,就是小仙說的文和吧。文和仁義愛民之名,洛陽亦知,傳聞不虛啊。”
“嗯嗯。”
李軒難過的一揚眉毛,對害的關中百萬百姓家破人亡的賈詡,能得到相反的贊譽,一點都不奇怪。
把巴蜀人民整到十不存一的諸葛丞相,同樣深受四川人民愛戴,沒什么大不了的。
非但關中人民,困守武功,美陽的張溫部官軍,困守長安的馬騰部,皆對協調中聯儲放糧,賑濟,接濟,“借貸”糧草的賈詡稱頌有佳。
即便是叛軍與關中的各方,連帶撤離長安的白波賊,都對賈詡贊譽有加,一點也不仇視他。
畢竟,長安失,放棄陳倉回奪長安,對官軍來講,難道不是正確的軍事選擇么?
果斷追擊官軍,再下長安,從勝利走向勝利,贏得輝煌的勝利,對西涼叛軍來講,難道不是正確的軍事選擇么?
至于白波賊,取長安是手段,招安做諸侯軍閥是目的。
賈詡讓白波賊退出長安,撤回渭水以北,承諾的就是招安不變,并州上黨一個郡的地盤,“封赦”給了白波。
他是北盟在關中的“全權大使”,口頭承諾都是條約,都要執行。
白波怎能不滿意,一個被四面包圍,糧食都沒的城,換成了廣大的上黨一郡,擱誰誰不撤?
可更操蛋的是,賈詡“封赦”白波上黨一郡的條件中,還有條件成熟后,重回長安衛戍的條件。
即便這樣,白波依然欣然認同,一點都不恨賣了他們,又要利用他們的賈詡。
賈詡在關中禍害了一堆人,一圈人卻都不恨他,反皆對其感恩戴德。
“文和這個王八蛋。”
李軒一想起自個躥西疆喝風,賈詡站在關中圈外,安逸的給圈中人民搗蛋,就為自己不值,沖畢嵐輕笑,“文和倒是挺適合涼州刺史,可惜了,八成他也不會干。”
畢嵐怔住了,刺史之位,不愿干:“為何?”
“因為他比我還懶呢。”
李軒輕笑,情真意切道,“涼州是個好地方,這里的伙食,面加肉的組合,最合我胃口,欲安涼州,不需要一個好刺史,需要的是讓涼州人能吃上面加肉。”
說著,一笑,“吃好了的人,就幸福。幸福的人,哪有造反的興趣?”
大漢是個偉大的朝代,無論是前漢還是后漢,皆是如此。
六千萬人口,就已經說明了一切。無論是文治,衛生防疫,營養攝入,農耕文明的發達程度,都在六千萬人口里。
至于什么外戚當政,宦官擅權,那不過是表象中的表象。
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恭謙未篡時,西漢初還是流氓當政呢,劉邦就是個流氓,大將軍樊噲是殘忍賣小狗狗肉的,蕭何是獄卒,流氓當政又咋地?
兩漢之末的亂,就在于兩漢的中前期太偉大了,人口太多了,過剩的東西,就有被消滅的需求。
有十人,地只夠養八人,造成大亂的緣由就這么簡單,而不是什么土地兼并的表象。
春秋戰國時才是土地兼并的極限,地全是諸侯的,沒小農什么事。可八百年春秋,一例平民革鼎造反的例子都沒有。
農耕文明的極限瓶頸一來,有十人,地只夠養八人,任你再不兼并,再親賢臣遠小人,把外戚宦官全殺了,滿朝皆圣人,還是解決不了十大于八的簡單問題。
這也是儒教最偉大的地方,前中期教化人不爭,讓春耕秋戰的戰國成為過去,讓人口平穩上升。
可到了末期,人與羊一樣,承受羊的草場是有限的,羊多草場少的問題,已經不是書經與道德可以解決的了。
涼州之亂的根源,就是人口問題。
本地糧食不夠吃,人除了外流,沒別的辦法。
即便是青唐大雪山,海拔每提高千米,氣溫下降7攝氏度,這是小學常識。夏天才三十來度,那5000米以上終年肯定就是零下了,這個海拔分界線就叫雪線,線以上夏天也是積雪。
雪線以下千米,海拔四千米以上麥谷等作物已經無法生長了,這是化雪區,凍土高原。可羌氐人還是流過去。因為有青稞,一般的牛羊養不活,那不還有牦牛么?
高原再苦,能比就地餓死還苦?
窮困至極點的高原,羌人且能活,連餓死都習慣了,造反又算什么?
韓遂等人旗下十余萬眾,八萬以上是羌氐,其余是羌化了的漢人。
漢胡雜居那點文明的沖突,你該學漢字,放棄爹死娶小媽。還是我該學你坐板凳,睡高床,吃燒餅火鍋,都是相互融合中的小磨合。
在面對全要餓死的共同大災難時,攜手造反就是共同的需求。
可因為不夠吃而造反,又提供不了多余的糧食,那就只能讓多余的人減少。
解決不了問題,就解決有問題的人。
皇甫嵩,朱儁,盧植等朝將,對黃巾無不如此,也是屠光。
因為這就是正確的解題方法,當十個人,糧食只夠養活八人時,要么把人減到八人以下,要么多供應二人以上的糧食。
仁慈是解決不了問題的,當無法獲得更多的外部糧食供應時,若不殺這兩個多出來的人,十個人全都會死于爭奪八糧的死亡螺旋中。
可為了平此起彼伏的涼州叛亂,漢廷花了二百四十億錢的軍費。
這就是為何要棄涼,從西漢直至最新在長安被俘的大名士崔烈,都在屢屢上疏棄涼。
可涼州對于北盟來講,就是一塊寶地,一個大糧倉了。
因為解題思路不同,一生就守十畝地,年年盼望畝產三石的農耕思維,是解決不了人口始終增長,家里地始終不漲的問題的。
反而一個推恩令,廢棄長子繼承制,改為全子女繼承,就能把大諸侯瓦解成一個個小諸侯,一個個平民,讓人越來越窮。
就是強如開國諸侯,都解決不了不變的地盤,與越生越多的子孫,兩者之間此消彼長的分配問題,漢室宗親都照樣要織席賣鞋去。
北盟不怕人口問題,就在于“不固定”,就是深信自家新開墾的土地面積,糧食增產的速度,遠遠超過人口增長的速度。
就是一個改造原本不適宜耕種的土地,一個資源合理配置的問題。
關中人多,并州缺人。塞內人多,塞外缺人。南國茶多馬少,幽州缺茶馬多。唐山煤鐵過剩,沒糧。雍奴魚米滿倉,就是缺煤少鐵。
就是在不斷增產的同時,將資源合理配置,各區域優勢互補的事。
而不是什么近賢臣遠小人的,西征軍入涼州,主要就是通過調節資源配置,來讓涼州區域恢復供需平衡。
包括瓦解地方宗族,異地遷徙人口,都是為了調節資源配置,并非是嫌涼州人口多。
對李軒來講,涼州沒有敵人,只有支配與被支配的關系,阻撓他攫取支配權的人與勢力,就是需要打壓下去的對象。被支配的人與勢力,就是一家人。
對他來講,涼州的人口也不是太多,是太少了的問題。
“我沒有招安韓遂,李文侯,馬騰等人的想法。恰恰相反,這都是我要殲滅的目標。”
只帶了衛隊從榆中赴金城,找三哥張飛玩的李軒,并未入金城城中,怕城落不久,有義士雄起,當街刺殺占領軍司令,故而謹慎的駐留在了蘇雙部在城外扎的一個馬營中,帥旗未升,金鼓不鳴,以免招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