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個小人。”
董卓氣的一瞪眼,抓起桌上的茶杯,咕咚咕咚兩口干光,空茶杯猛地朝桌上重重一頓,伸袖一抹大嘴,“過去休提,時下你既來,得有新章程吧?我也不瞞你,軍中糧只夠一月,且全靠你等借圣公會運來的接濟。”
賈詡認真的打量著面前端坐的董卓,眼神炯炯,雙鬢卻已淺霜漸染,明是箭衣外罩錦袍,一派利落的武官打扮,露出的袖口上卻沾了油泥污點。
一派軍中武將打扮,只有臨時罩的外袍是新的。
時下的董卓并不如意,但這種困境中的不如意,顯然并未讓其對自己放松要求。
餓狼才最是兇猛,最能忍耐,生于涼州的賈詡自然懂得這個道理。
反是被養的白白胖胖的狼,更容易失去銳氣,且一失就萎靡不起,恰如洛陽的西園軍,恰如皇甫嵩帶著的虎牙營。
表面光鮮,但真打起來,未必是董卓這樣的餓狼一合之敵。
賈詡并未因董卓時下的窘迫而輕視,他只是就事論事:“董公與我等合作經年,彼此都是了解的,瞞之無益。確實是有什么說什么的好,應諾太高,我等做不到,大言相欺,事后背信棄義,又從來不是我等的宗旨。”
“請講。”董卓點頭,利落應許。
“我與李小仙有分歧。”
賈詡眼中焦距漸散,語氣卻沉了下來,慢條斯理,“或者說我代表了北盟中的一部分人,這部分人與李小仙有分歧。分歧的焦點,在于我認為名不正則言不順,而李小仙卻總是不急。”
董卓焦躁的神情漸斂,轉為靜聽。
“李軒是對的,我知道他是對的。”
賈詡輕笑,“北盟最大的敵人,實際是北盟自己。自身的實力突破了,天下唾手可得。我是贊同李軒的,可像我們這樣的人終究是少數,應該的事多了,世界還該和平呢。我為北盟立過大功,為何沒有大官大將封?大多人在意的總是現在,馬上,可以得到什么,而不會管什么對錯,應該不應該的。”
頓了頓,又笑,“李小仙是個很不較真的人,很容易被說服,一旦他發現錯了的才是對時,就會任錯誤發生,把錯當對。故而,時下北盟對關中的策略,對天下的策略,都在調整中。
若是以前,北方軍入西涼,不會打自己的旗幟,時下涼州郡縣,升的卻是北盟的旗。
李軒并不愿意把自己的旗升起來,只想天下一日之間全部易幟,是我告訴他,有些人等不及。”
“故而,他沒有堅持對的。”
賈詡神情如一,依然平靜如昔,“而選擇了大多數人更能接受的。即便,這會讓更多的人死去。
他在妥協,我們也在妥協,在北盟日后的軍地配置上,會趨向一種文官在地為官制,本地人任本地官,而非以前的流官。
但是,軍將則完全相反,將施行軍區制,將力求避免本地將領,在本地駐扎,為將的可能。”
董卓聞聲一愣,賈詡沒說要求他什么,卻等于什么都說了:“文和的意思是,老夫回不了涼州了?”
“除非董公愿意做涼州州長。”賈詡點點頭。
董卓愕然,剛要啞然失笑,見賈詡認真的模樣,反而更愣了:“文和之意,似文武殊途?”
“對。”
賈詡點頭,“州牧是天下節度制,是利英雄逐鹿,而不利小民生息的制度。流官制是防本地結黨,利中央一統散沙,卻不利地方生息的制度。本地為將的人,武裝割據就是必然趨勢。異地為官的人,搜刮異地,只為討好上官,而不管鄉民死活,就是必然趨勢。
我等的分歧,最終的趨勢是兩分,即武將不可就地為將,文官盡量本地為官。縣亭鄉里的十三人委員會,本鄉治本土,就是文官在地制度的試行。
董公若愿褪去武職,脫離軍隊,就是涼州刺史也做得。可若董公依舊是武將,即便投效北盟,駐扎涼州的可能亦極小。北方軍的軍力增長極快,隨著常備軍團編組加速,北方軍不需要依靠任何本鄉本土的武將,就能打擊任何地域的任何敵人。”
董卓默然,沉吟少許,方問:“文和就是要占涼州,占關中,豎北盟旗的一派了吧?”
“是的。”
賈詡點頭承認,“我在北盟,才知北盟未來成長潛力有多驚人,此時不把涼州綁上北盟戰車,一旦李軒布局完成,以那個狼心狗肺東西的秉性,只會把我涼州當成邊地。
我寧可吾等涼州人,倒在與北方軍一起席卷天下的征服之路上,也不愿意待其消化完塞外兵馬,一鼓席卷涼州。
雖然最終涼州屬于北盟的結果是不會變的,可一個是一同征服,一個是被征服,我等的命運,就會因為這一點的不同,而世代不同。
我本是嚴禁子女出仕為官,因我知大漢將亂,漢室必亡,此時出仕,即便官拜公卿,不過烈火烹油,轉瞬就身死族滅。
可我如今,卻要讓我子女出仕北盟,因為得天下者必是北盟無疑,且以北盟秉承之文明,千秋萬代不敢說,三百年天下綽綽有余,足以令我賈氏十代富貴無憂。”
董卓愣愣的,原以為賈詡是代表北盟來與其講條件,討價還價的。
沒成想,賈詡是以一個涼州人的身份,來與自己掏心窩子的。
這讓董卓的神態,立時肅穆了幾分。
“北盟秋糧已下,關中實已得。”
賈詡又是得意,又是后怕,“幸好李軒非完人,也有上當的時候,若秋糧一下,再攛掇其西征,那就難了,他糧一夠肯定先打北方,萬萬不會自陷關中。”
說著,又是洋洋得意的一笑,“可時下他不把我挖的坑平了,是出不來坑的,涼州不要也得要,那他就必下關中,與并州相結,打通后路。
我不瞞董公,依我等原來的意思,讓北宮伯玉,李文侯,韓遂,邊章,馬騰等人火并過后,再聯手夾擊你等,將朝廷西路軍徹底消滅,才是我等的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