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沒有回頭,在那即便過了千萬年,依然無法忘記的聲音響起的瞬間,獸神剛剛端起的茶杯直接墜落到了地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但這樣的聲音,卻并沒有將百里外兩只螞蟻打架打斷一條腿掉在地上的聲音都逃不過其耳的獸神喚醒。
此時此刻,他滿心滿腦滿耳之中,都是那個熟悉的即便到了現在都會不時在夢中響起的聲音。
“小家伙,歡迎來到這個世界。”
“小家伙,你要快點長大哦!”
“小家伙,越來越厲害了呢,再過些時間,都要比姐姐還厲害了呢!”
“小家伙,今天姐姐不能陪你了哦!”
“小家伙,不可以亂跑的,姐姐告訴過你,不能讓別人看到你呢!”
“小家伙,對不起。”
“小家伙,差一點,姐姐就打不過你了呢。”
“以我之骨,塑你身軀,以我血肉,造你之形能給你的,我都給你了!”
南疆,古洞之中,似乎還在回蕩著這般喃呢。
“小家伙,再見了是姐姐沒能保護好你。”
回首。
“滴答”
眼角,有水滴滑落。
仿佛隔著悠悠萬載的歲月的一次凝望,映入眼前的,是那張自在來到這個世上的那一刻就已經牢記在心中,陪伴了無盡孤獨歲月的面孔。
可以殺戮天下,可以冷酷無情,可以視眾生如螻蟻的獸神。
在這一刻,在看著那個仿佛千萬年未曾相見,記憶中又清晰的彷如昨日的面孔的剎那,眼角有一滴淚痕滑落。
“玲瓏。”
清晰,有力,不容置疑。
以一種篤定的語氣,獸神叫出了那已經出現在眼前,正與自己對視的女子的面孔。
女子長發垂肩,幾縷碎發隨著微風調皮的在胸前嬉戲著。
一身凝聚著歲月的氣息的女巫服,又為這如同二八少女一般仿佛還帶著幾分調皮的女子,裝點上了幾分神秘的氣息。
周一仙走遍天下,見到過無數的女子,但正如同南疆古洞前看到石像那一刻心中的感慨一般。
看著眼前的女子,周一仙覺得,這樣不似人間應存在的美貌,他此生此世,只見過兩個。
赤裸著雙足,一身白衫在微風中飄揚,帶著古香古韻的狐貍,在看到這出現的女子的瞬間,眼中依然閃過幾分癡迷。
即便以她的驕傲,即便以她的自信,也不得不承認。
與之相比,無論從哪個方面,自己都遜了半籌。
“小家伙,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呢。”
聽著對方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女子腳下不動,身體緩緩向著獸神靠近,落在了獸神的面前。
抬起手,如同一個鄰家大姐姐,又像是一個調皮的小妹妹惡作劇一般,揉亂了獸神一頭的碎發。
“玲瓏!”
獸神的口中,再次重復著這個名字,仿佛除了這兩個字,他心中的千言萬語,都在見到這個以為再也見不到的人的瞬間被欣喜沖散了一般。
本以為心已經死了,早已為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欣喜,這樣的失態了。
卻不想,一次仿佛跨越千古的重見,一次如同隔著時光的相逢,竟輕易的在心間掀起驚濤駭浪。
“嘿嘿,是不是很意外?”
前一刻還帶著幾分調皮與惡作劇的女子,在這句話出口的瞬間,化為一臉的嬌憨,又如同向情郎撒嬌一般,還眨了眨眼睛。
點點頭,對于這個早已經被寫在了心里的女子的古靈精怪早有認識的獸神并沒有因少女的表情而有辦法意外。
但此生此世,還能夠再次見到這個將自己的整顆心占據的女子,卻讓獸神忍不住一陣恍惚,生怕這是一場太過真實的夢。
當然,他也知道,他的心,就是她的心。
“玲瓏,你”
看著眼前穿著仿佛天地為其所生成一般的女巫服的女子,獸神感覺自己有千言萬語,但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半句。
當年,她是南疆至高無上的大祭司,是南國地位比國主還要高的女巫。
她高高在上,享受世人的頂禮膜拜。
她地位尊崇,即便是國主在面對她之時,都畢恭畢敬。
她修為強大,非人、非鬼、非妖、非仙。
她不死不滅,看人間冷暖,任身邊的人換了一輪又一輪。
但沒有人知道,她并不威嚴,也不需要那無畏的尊崇。
她內心活絡,卻不得不擺起自己大祭司的架子。
她古靈精怪,卻不得不裝出女巫玲瓏的威嚴。
她看過了生死輪回,經歷了實施滄桑,卻從來不改一顆初心。
漫長的歲月之后,她沒有一個朋友,沒有一個敢于直視她一眼的人。
悠悠萬古之間,她看著身邊人換了一代又一代,將死者送走了一批又一批。
在這無盡的歲月之中,卻沒有一個人能夠與她相伴,沒有一個能夠與她牽手踏時光長河,走過生死輪回之人。
一開始,她想要和身邊的人做朋友,但身邊的人都怕她,或者說尊敬她,每個人面對她之時,都有一種她能夠輕易感覺到的隔閡與敬畏。
那種感覺.....她知道,她們.....終究無法走在同一個世界。
不知從哪一天起,她厭倦了這樣的生活,她想要改變這種狀態。
她知道,除了她以外,這世間萬物都難逃生死輪回。
她親眼見著當初與自己同時出現在世界上的最后一個生靈,那頭沉睡了一萬多年的玄龜的生命之火耗盡。
她走遍了南疆,尋遍了神州,卻找不到一個能夠和她一起與世長存之人。
她想到了改變。
既然世間沒有這樣的生靈,那么.....她為何不能創造一個這樣的生靈?
一個能夠和她一起俯瞰萬古歲月的生靈。
一個.....不會因為她的身份而畏懼、崇敬,能夠和她做朋友,能夠無話不談,能夠讓她展現真正自我的生靈。
她不斷嘗試,失敗了一次又一次。
終于,在不只第多少次失敗之后,她突然生出了一個靈感。
這神州之間,除了她以外,還有什么是與世長存的呢?
或者說,還有什么東西是生生不息,永遠不會被徹底磨滅的呢?
探索,追尋,最終她找到了一個答案——戾氣!
只要神州還在,只要神州還有生靈,只要生靈還有情緒的存在,一切的負面情緒,都能化成的戾氣!
得到這個答案,她嘗試以戾氣創造一個生靈。
她成功了,所以,有了他。
她叫他小家伙,給他講這個世界,告訴他要聽自己的話,在他面前表現最真實的自我。
她將整顆心都放在他身上,因為這是一個能夠陪她萬古歲月,能夠和她一起游遍時光長河的生靈。
他是戾氣所化,他沒有自己的表象。
或者說,本就是戾氣所化的他,擁有眾生萬象。
每個人,只要內心有邪惡,在看見他時,都會看到自己內心最邪惡的一面——那,就是他的樣子。
她不讓他出去,只把他關在屋子里。
因為她知道,只要他出去,只要有人看到他,只要看到他的人心中有邪惡,就會看到世間最恐怖的生物——隱藏在自己內心深處的邪惡怪獸。
她不讓他出去,她一直默默的保護他。
隨著一點點長大,隨著她不斷對他講述外界的一切,他對外界的好奇越來越重。
終于,有一天,趁著她外出的時候,他偷偷跑了出去。
那一次,他看到了除了她以外的第二個人類,和她一般形象,和他也一般形象。
但是,不知道為什么,當那個和他有著一般都是人形的人類看到他之后,卻驚恐的指著他大叫怪物。
他被嚇到了,嚇得逃回了自己的小屋,再也不敢出去。
外面太可怕了,剛剛出去就遇到了怪物。
果然,還是像玲瓏說的那樣,乖乖在屋里等著,乖乖陪著玲瓏就可以了。
盡管.....他沒有看見那個怪物,他不知道那個怪物長著什么樣子。
是的,他不知道那個人類說的怪物就是他,他也不知道自己眼中同樣是人類外表的自己,在他見到的那個同為人類的眼中,卻是一頭不折不扣的怪物。
他再不敢跑出去。
遲了!
女巫玲瓏的房間中,住著一頭兇狠殘暴、責任而是的怪物,這件事最終還是被傳了出去。
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在她的門外請愿,請求最最偉大的大祭司——女巫玲瓏能夠消滅那頭怪物。
他知道了,他明白了一切。
原來.....他就是那些人眼中的怪物。
他.....竟然是一頭怪物。
但是....明明就.....在她的眼中倒映出的形象,他看到自己明明是一個人類。
他不懂,他想要出去為自己討一個說法。
他沖了出去,對著那些人咆哮,告訴他們自己不是怪物,告訴他們自己和他們一樣。
沒有人聽!
每個人看到他,都仿佛看到了世間的大恐怖,眼中滿是恐懼,瘋狂的后退,還請求大祭司出手消滅怪物。
是的,她是大祭司嘛,在人們供奉,敬仰她的同時,她出手消滅怪物保護她的信徒,不是應該的嗎?
她不那么想。
在她的心中,那些眼中把他看成怪物的人,才是真正的怪物,這世間最恐怖的怪物。
她的門外,人類越來越多,都在請求她消滅這頭怪物。
她只是冷笑,怪物?究竟誰才是怪物?相比較那些喊著讓她消滅怪物的人,她心中更在意的是他。
在她看來,即便那些人加起來,也不如他的一根頭發。
是的,畢竟.....他才是唯一一個能夠跟他一樣,永生在世間,永恒陪伴她的存在。
當他被激怒,沖上去抓住一個人理論,卻輕易的奪走了那個人的性命的時候。
她的眼中,第一次出現了慌亂。
她的慌亂,不是因為那些人的死亡。
而是.....當第一個人死在他的手中,她看見.....那賦予他生命的戾氣.....少了一絲。
微不足道的一絲
但是她慌了。
看到這種現象,她想到了一種可能。
一種....讓她不想見到,讓她發自內心感到恐懼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