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世英?!”
離開東京數月的林沖還沒有遺忘這個過去同僚的聲音。昔日高俅帳下,他們都是紅人。論那官職,黨世英與林沖相差仿佛,禁軍槍棒教頭的地位也有高有低,在陸謙殺高坎之前,林沖乃是高俅重用之人,可不能視為尋常的禁軍槍棒教頭。
甚至于林沖與黨家兄弟還各有過較量,這倆人單打獨斗,誰也不是林沖敵手。但林沖武藝也沒高到能以一敵二。
兩個公人已經在瑟瑟發抖,那中箭的一個是真的在發抖,而另一個則是嚇的。他現在突然很后悔,自己怎么就迷了心竅,信了那幫人的鬼話。這些人殺了林教頭后,還能繞過他們倆嗎?
做公的人就是心眼多,這人想的還真對。此刻小店院子里,那掌柜的一家六口人已經倒下了三對,不管是掌柜的那老兩口,還是他的兒子兒媳,亦或是兩個孫子,全被宰了。都在血泊中的掌柜兩眼全是痛恨,以及掩不住的后悔。這就是與虎謀皮的下場,實力微弱如他們,就只能自食其果。
林沖這時候那還有絲毫的忍懦,怒目圓睜,渾身爆發出一股極強的殺意來,性命攸關,黨世英在前,不拼上一把,他這條命就交代這兒了。
林沖側耳聽著外面的響動,屋子周遭,圍著的人怕數量還在十個之上。
而除此之外,外面還有不少人在把守。
這顯然是一場預謀已久的圍殺。在這個氣候漸寒,四處寂寥的秋冬交際之夜。
林沖呼吸漸漸變得平緩,心中沒有多少恐懼,黨世雄雖然帶來了不少人,但那又如何?只要不是暗中的陰招,林沖縱然明白此刻的自己不是那戰力巔峰,他也不懼。豹子頭是很善于隱忍,可也從不缺乏拼死一搏的勇氣。
再有就是他知道,師兄魯智深一路都在尾隨著三人,林沖不是沒有后援的。
當初他還在洛陽監牢里的時候,丈人就把一切都說明了,林沖當時卻頗是猶豫,這上山落草的戲碼,真真叫他輕易的無法答應。
是的,有高俅這個老賊在,林沖于明面上確實沒啥存活的余地,但他可以隱姓埋名啊。林家還有不少錢財,他林沖帶著妻子丈人,往南面跑去,隨意尋個落腳地,不消花費幾百貫錢便能買下戶籍來,那一樣能過的快活。可不是只落草為寇這一條生路!
但如此做的話,林沖卻又心中甚是汗顏,蓋因太過不仗義了。人陸謙可全是為幫自己才落得如此地步,自己卻只想著茍且渡日,顧一家人之歡樂,置身事外,他林沖萬不是這般不講義氣之人。
當日牢獄里沒有落下實話,但從洛陽走到修武這幾日里,林沖心中卻已經有了決定。上梁山,便是豁出這條命去,他也不能丟了廉恥義氣。
房門啪啦一聲被一腳踹開,火把放出的光芒照亮了大半個房間。躲在門后的林沖已經先一步跳了開,在三四柄刀槍捅穿房門之前,他已經跳了出來,高大的身軀此一刻里靈活的如是一只猿猴,在門前一躥而過。
白虹一樣的道光從他手中綻放,哧濺的鮮血瞬間沾染了他半個身子。
兩個被刀光抹過的漢子慘叫著倒在地上,利刃斬斷了他們的肋骨,鮮血噴涌,傷口處紅肉芽芽白骨森森,只把內臟都流了出來。
沒人會在這種搏殺中使用長兵刃,另一個持刀漢子,半點不為同伴的慘叫和鮮血驚悸,一刀就朝林沖劈去。左手里握著的火把也如刀一般向著林沖打去。
林沖腳步輕快,他才不會讓自己多暴漏在門前的火光中呢,別忘了,黨世英手下還有弓手。
腳步一蹬,腳尖點地,人就已經縮回了屋內。只是手中腰刀甩出,一伸一縮,便在對手的頸側開了一個閘口,鮮血如泄洪的水流從傷口中涌出來。
利箭幾乎是綴著林沖的腳步而立,可差了一點,就是差了一點。
利刃和火把盡落地上,那人猛的捂住脖子,低沉的慘叫了一聲。快速涌出的鮮血帶走了他渾身的力氣,人一下栽倒在門口抽搐了起來。
黨世英‘噌’的抽出了腰間佩刀,大步就向著房間搶去。一個廢人一樣的豹子頭,還敢猖狂?
距離小店不遠的黃河上,一艘腳船船頭,一個高大和尚正皺著眉頭,看向岸邊。剛剛是不是自己瞅錯了?怎么像是看到火光了?
這和尚自然便是魯智深,與他一同結伴而行的高大明與另外一個嘍啰,此刻睡的正香。
魯智深心中沒譜,但秉著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的想法,他返回船艙,抄起條雞蛋粗的鐵棍,就一個箭步跳上岸。船舶顛動驚醒了酣睡的周大明,看到魯智深大步離去的背影,也急忙叫醒同伴來,再撿了口腰刀,也跟了去。
魯智深趕到小店,就看到一撮人已經把小店圍起,門口四個弓手,眼神全盯著里頭,院內倒著幾具尸體,盡做百姓打扮。當即知曉不好,放輕腳步,無聲來到店門,才做出一聲大吼。
四個弓手生生受了魯智深一吼,頭都脹大了。還沒回過神來,魯智深已經沖過最后幾步距離,揮起鐵棍,只聽得噼啪的骨骼碎裂聲響,四個弓手已經盡被鐵棍砸腰,打的似斷了線的風箏般飛出去,跌到院中,眼見是不活了。
院子里的幾個漢子立時大驚,可剛待他們驚呼聲叫起,魯智深已經舞著鐵棍闖將進去。
這些漢子盡是黨世英的親隨,不缺銀錢,不愁吃喝,個個身強體健,平日里只舞刀弄槍,比起尋常禁軍士卒來是強的甚多。但如何能跟魯智深匹敵?
只是片刻時間,幾個人就盡數被魯智深打翻地上。
門外的響動如何不被黨世英、林沖聽到?二人一個是惱怒異常,另一個卻是大喜過望。
“我師兄到也。好賊子,今夜看誰喪命此地。”
金鐵碰撞,鏗鏘作響,林沖與黨世英對戰了二三十回合,體力已虛,身形不由為之一搖。可他絕不會退避去,只纏著黨世英不放,一雙豹眼中殺意正濃!倒是黨世英卻生出了怯意,他相信單打獨斗,再有四五十合,自己定有希望斬林沖于刀下。豹子頭現如今只是一支病貓。但是現在林沖又來了個不知名的師兄,想林沖武藝不凡,他師兄又能弱到哪兒去?屋外的人都盡數被打翻了,只酒店里的人又怎抵擋的住?如此一想自然生出怯意以來。
如此想著,外頭的驚呼聲就越來越近。甚至都有人叫喊著逃跑。
可現如今他一時間如何脫的去身,林沖可不愿放過此僚。黨世英只恨不與兄弟黨世雄一同來,卻也只得硬著頭皮揚刀再砍!
大吼一聲,手中厚背刀奮力揮出!
一聲脆響,兩把刀撞一起。林沖虎口一陣酸麻,側頭一看,只見黨世英也正活動著握刀的手。兩人對視一眼,彼此都無二話,雙手握刀再殺出來。
兩人雖都有趁手的長兵器,但單刀使的盡是不錯,林沖一把單刀可抵過楊志的樸刀。
雙方一聲聲怒吼,每一刀皆奮盡全力,可又停得恰得好處。收刀,劈出,幾無間斷!砍、劈、撩、掃,削,運用得靈活自如。
林沖體力吃緊,但卻方寸不亂,黨世英攻勢正盛,也沒讓他害怕半分。以強對強,以硬碰硬,一刀狠似一刀劈過去!
后者看似兇猛,卻是虛張聲勢,實際上林沖只要略一退縮,黨世英就逃之夭夭了。
兩把刀不時碰撞,金石之聲,不絕于耳。兩個做公的看得膽寒,大聲都不敢出。
到魯智深急匆匆趕來,黨世英真真膽寒,一刀磕開林沖,下一刀就朝魯智深砍去,卻是運足了力氣,要逼開魯智深,拼得被林沖砍上一刀,也要逃將出去。卻不想他這一刀不僅沒將魯智深給迫開,反而是他的力氣不足,被魯智深一棍打的身子僵頓了一瞬。他的生死也就在這一瞬中被決定,林沖一刀斬在他的腰肋之間,這一刀是如此之重,將黨世英整個人劈飛似的出去不說,還直接斬斷了他半個身軀。
可憐這個還未走馬上任的濟州府兵馬都監,一聲慘叫,便壯志未酬身先死。